南京，宁靖王府。

宁靖王朱术桂从桌案的文件上抬起头，揉着发酸发胀的眼睛，又在额头太阳穴捏了捏，才缓缓起身，走出了书房。

王府并不大，但一家二十余口，住下来也还算宽敞。关键是有比较，朱术桂和妻妾倒也没有多少不满。

明朝宗人府最初设立于明初，称大宗正院。洪武二十二年，改称宗人府。永乐以后，宗人府所管辖的事都移交给礼部办理，宗人府名存实亡。

现在，黄立又重设宗人府，并委任朱术桂为宗令。同时，又设了宗学，招收了一些宗室子弟学习。

明清鼎革，明朝宗藩可谓是大祸临头。先是被李自成、张献忠杀了不少，随后便是清廷的屠戮。

到了现在，加在一起的郡王，也就十来个。比如鲁王世子朱弘桓、泸溪王朱慈旷、巴东王、乐安王、舒城王、奉南王及益王宗室等等。

这些宗藩，基本上都是远宗，不仅名望不高，且王爵还是有不少的水分。

明末之时，宗藩众多，亲王郡王少说有上百号。很多宗室仗着特权在藩地肆意妄为，民愤极大。而且，宗藩的开支成为国家财政的极大负担。

当然，宗室也不可能全是昏暴庸碌之辈，在国难之际展现了自己身为太祖后裔的操守的，也有鲁王朱以海、唐王朱聿键等人。

就说朱术桂吧，先后在方国安、郑鸿逵和郑成功所部担任监军一职。尽管有职无权，只是个摆设，但也算尽力而为了。m..

随着清廷沿海迁界，郑氏集团退守东宁。朱术桂等明宗室成员，如同吉祥物，也一同移居东宁。

郑经虽然优待明宗室，但东宁初创，各项供应紧缺，宗藩的日子也不那么好过。

朱术桂便在万年州竹沪庄一带，垦拓田园达数十甲，雇人耕种。郑经就有些不厚道了，不仅没有给予应有的尊重，反而向他征收赋税。

历史上，到了施琅击败郑家水师主力，郑克塽选择投降时，朱术桂闻讯表示“是吾归报高皇之日矣”，决定以身殉国。

随后，他将开垦的田地尽数分给佃户，把宁靖王府舍为佛寺。

当时王妃罗氏已经去世，朱术桂身边只有五名妾侍相伴。将她们召到身边，朱术桂表示要为国尽忠要她们自找出路。

不成想这几位妾侍皆深明大义，表示愿随先君而去，都自缢而亡。

朱术桂为她们入殓完毕后，穿戴后郡王冠服出门向平素交往的耆老道别。返回家中后，北面向东再拜，书写下绝笔信，随即悬梁自尽。

“甲申避乱闽海，几茎头发，保全遗体。远潜外国，今已四十余年，岁六十有二；时逢大难，全发冠裳，归报高皇。生事毕矣，无愧无怍！”

郑家投降后，除了朱术桂之外，其余宗藩皆向清廷缴册归降，就更显示出朱术桂慷慨赴死的大义。

现在，五十余岁的朱术桂却有些意气风发之象，仿佛年轻了十几岁。

府宅收拾得干净，还有座小小的花园，就在书房之外。已是夏季，正是姹紫嫣红的时节，令人心情畅快。

这人的身体健康，大半还有心情上。积郁之下，什么病都来；心情愉悦，小病也能自愈。

朱术桂捋着胡须，漫步于花园之内，随后向着小凉亭走去。

凉亭内的罗妃正和袁氏、王氏两位妾侍闲聊，眼见王爷过来，赶忙出亭施礼迎接。

“不必多礼。”朱术桂亲手扶起王妃，又用眼神示意妾侍起来，迈步进了凉亭，正看到石桌上摆放着一物。

朱术桂呵呵一笑，说道：“万岁御赐之宝，也敢拿出来显摆？”

罗妃赶忙说道：“臣妾端着万分小心，给两位妹妹瞧瞧这宝贝。”

朱术桂点了点头，并无生气责怪的神情，坐在石凳上，缓缓说道：“待积攒下俸禄，一人给买一块小的。”

说着，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象是抱怨般地说道：“这宝贝，在市面上可是真贵。而且，还很少。听说，多被西夷抢购而去。”

罗妃笑了笑，说道：“臣妾也知道些消息，这一块镜子，要卖到上千两银子，简直贵得离谱。”

袁氏陪着笑，说道：“也只是照得清晰，却没铜镜那么端庄大气。”

王氏接口道：“如此珍贵的宝贝，也只有王妃能承受得起。”

朱术桂知道自家俸禄虽然吃喝不愁，可要积攒下买镜子的钱，却并不容易。两位妾侍如此说，便是让他不必费心积攒。

其实，现在的条件比东宁好多了。

最主要还是心情的变化，颠沛流离，翼图恢复，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且重新站在了大明的土地，这南都，更是太祖所立，城外便是孝陵所在。

前来拜见新皇的宗藩，第一件事情便是登山祭陵，个個哭得稀里哗啦。圣子神孙，对于大明兴复，感触与平常的军民，自然是大有不同。

朱术桂对于妻妾的贤惠甚为欣慰，伸手拔正镜子，看着镜中已是鬓发半白的老人，竟象小孩子那般调皮地挤眉

弄眼了一下。

罗妃忍住笑，说道：“皇家能赚钱，可花销也大。慈幼院、养济院，还有什么院，听说都是皇家出钱。”

朱术桂点了点头，说道：“而且，皇家还没要朝廷出钱供养。这省下的钱，便都投到了北伐的准备之中。”

“万岁雄才大略，类高祖也。”朱术桂由衷地发出慨叹，“还是那么年轻英武，北伐大业，用不了两三年，怕是便能完成了。”

这是朱术桂的心里话，对于新皇，他是充满了感激。尽管现在给的俸禄不高，待遇也不算优厚，可国战未竞，他倒是也理解。

尝过了苦楚，自然会有不同的感受，已经不是金枝玉叶豪奢享受的时候了。

“万寿节，王爷准备献什么贺礼呀？”罗妃笑着开口问道：“万岁虽说不收礼，不操办，可多少要表示下心意吧！”

朱术桂沉吟了一下，说道：“量力而行，却也不要太过贵重。如爱妃所言，心意到了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