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上没有植被，频繁的酸雨破坏了当体的生态系统，最后只剩下表面乌黑的石头。但后山下蕴含着大量的煤矿，又有丰富的地下水源，因此阿方家族才依靠着这座黑色山脉建城，在山体中挖掘出横七竖八的隧道。

乐怜雪跟着黎凡，他对这里很熟悉般，在灯光照不亮的黑暗角落，推开堵路的岩石，出现条狭窄的缝隙，缝隙之后是个天然的洞穴，边缘为岩石更远处为广阔的河水，通往着外面，能听到轻微的风声。

洞穴的顶上点缀着千万颗蓝色亮光，那是无数的萤火虫，如群星璀璨。

乐怜雪嘴巴微张，她没有想到，贫瘠的荒野上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场景。

站在原地对蓝色的群星愣了会儿，她反应过来，想快步追上黎凡，然后才发现，黎凡也停下了脚步，但不是在等她也不是在欣赏景象，而是低着头对着半边碎裂的石块怔怔出神，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乐怜雪并没有打扰，她也借此机会观赏周围洞穴内壮观的景象，大约五分钟后，她注意到黎凡看向这边。

“先提醒一句。”她说，“我只是愿意跟你过来，但具体的帮助，我会根据你所谓重要事情的内容，做出自己的判断。”

黎凡说：“不，已经结束了，可以回去了。”

乐怜雪原地沉默十几秒：“啊？”

“我是说事情已经结束了，很感谢你的帮助，然后可以回去了。”黎凡指了指周围，“当然你想留在这里欣赏的话也可以，就是回去时经过的隧道有些绕，你注意下别迷路就行。”

“不，我不是，等等......借过一下。”乐怜雪越过黎凡来到那块半边碎裂的石头旁，蹲下身子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从石头的形状、裂纹的分布、质量与触感、甚至用了点魔法探测石头对应的缝隙投影......

均没有收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块普通的石头。

她不服输的又捣鼓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能研究出来，最后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直视着黎凡：

“你不准备给我个解释吗？”

“解释......”黎凡望着旁边的水流，忽然说，“想听个故事吗？”

乐怜雪慢慢点了点头。

“这是我朋友的故事，”听到对面传来叹气声，黎凡皱眉，“安静听，不然我不讲了啊。”

“嗯嗯嗯。”乐怜雪微笑点头，右手拇指与中指捏住，放在嘴巴前从一端划到另一端。

黎凡开始讲述：

“朋友他原本有些平淡但幸福的生活，但突然有一天，所有的一切毫无征兆地离他而去，他孤零零一个人被丢到了充斥着死亡、野蛮与绝望的荒野之上。”

“朋友他那时六岁，尽管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智慧与稳重，但孤身于荒野中生活还是太过困难，于是很正常的，他被抓走了，经历坎坷，最终以外来流浪者的身份加入了阿方家族。”

“阿方家族对外来流浪者的态度极为恶劣，朋友在里面遇到的危险不比在外面少，但都努力挺了过去。”

“直到荒野祭的到来。”

“荒野祭是阿方家族每年的传统，通过向荒野祭祀活人的方式祈祷来年的平稳，充当祭品的活人当然不可能是本族人，朋友他就很不幸的，被选中了。”

“祭品的选择都是隐秘的，直到祭祀前一天才公开，但朋友他却是提前半个月知道被选中，这都因为一名叫做阿莲的女孩。”

黎凡讲到这里顿了下：

“阿莲是本族人，也是族长，那个层层叠叠长袍老人的女儿，她比朋友大两岁，长得很漂亮，乌黑的长发总是在脑后束成一股。”

“朋友他作为本族人都看不起的外来流浪者，阿莲对他很好，经常在他吃不饱的时候帮忙拿点食物，就连这个洞穴都是阿莲告诉他的，两人有时候会偷偷溜进来，坐在一起数着顶上的蓝色萤火虫。”

“朋友他得知被选作祭品，想要活下去只能逃跑，但一个人太过困难，他想要寻求帮助，就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阿莲。”

“阿莲很支持，很愿意提供帮助，她与朋友一起制定了逃跑的计划，就是这个通往外面的隐秘洞穴，在某个合适的一天，阿莲给了朋友他火柴与助燃剂，让他在晚上放火吸引注意，然后偷偷来到这里，她会在这里提供物资，帮助朋友在荒野上的生活。”

“朋友他相信了，在晚上根据阿莲标注的地方放了火，吸引了本族人的注意力，但当朋友他按照约定来到洞穴里后，迎接着他的不仅有阿莲，还有族长，还有其他持着武器的本族人。”

黎凡轻轻笑：

“阿莲背叛了。”

“准确的说，阿莲从最开始就没有想过帮助朋友，她接近朋友只是为了娱乐，为了取得信任而后真相揭露时朋友露出的那种绝望神情，每年的荒野祭她都会这么玩，这是属于她的趣味。”

“朋友他被抓了回去，下场很惨，最关键的在于，他原本并没有被选中为祭品，一切都是阿莲为了哄他逃跑编造的，但逃跑失败之后，作为惩罚，他真的被选中成为祭品，要在三天之后，以血腥的方式献祭给荒野。”

黎凡又笑了，这次笑得很自然：

“但也正是因为荒野祭，因为要保证祭品的完整，本族人并没有对朋友他处于剁手砍脚挖眼等酷刑，而这为朋友提供了最后的机会。”

“那一年的荒野祭格外盛大，好像是因为家族与其他势力达成了什么有利的协议，所有分族都派人来了，喜庆的红色木头在镇子各处搭建成高台，彩纸叠成的各色动物挂满各处，桶装的烈酒与烤制的熟肉摆在街边，随时都能够开怀畅饮，所有人都处在欢乐之中。”

“朋友他与作为祭品的其他人，被关在了一间房子里，正是阿莲标注朋友他放火的地方，因为阿莲提前告知过，早有准备的本族人在火蔓延起来前就扑灭了，这个房子尽管破损但还能使用，作为了祭品们暂时的囚笼。”

“因为阿莲要在祭祀开始前找被害者单独聊聊，这是每年的惯例，为了方便，本族人直接将朋友他单独关在了一间。”

“幸运的事情发生了，看管朋友他的本族人喝醉了，可能在他眼中，一个浑身是伤的孩子什么也做不到，朋友他忍着脱臼的疼痛将手从捆绑的绳子里抽出，松了绑，然后偷偷溜了出去。”

“当时放火后，他将没用完的火柴与助燃剂随手丢进了旁边的空桶中，然后，他找到了。”

“遍布镇子的木头、彩纸、烈酒，一切都是那么合适。”

“火起了。”

“那天还刮起了风，风助火势，大火席卷了整个镇子，本用来抵御外敌的城墙此时却成为困住他们的绝路，圆形的城墙中燃起滔天的火焰，听后来从外面见过这一场景的人说，那时的骷髅镇就像是个巨大的炉子。”

“朋友他，趁着混乱逃了出来，当时本族人害怕后山隧道里煤矿被点燃没人敢进去，这给了朋友机会，他进了后山隧道，来到了这个洞穴，最后从这里离开骷髅镇，进入荒野之上。”

故事讲完了，黎凡在讲故事时声音始终淡淡的，仿佛真的是朋友的故事。

乐怜雪静静地听完，忽然开口：

“那个叫阿莲的，在哪？”

迎着黎凡疑惑的视线，她继续说：

“其他的事情暂时先不提，我讨厌背叛，尤其讨厌这种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因为愉悦，令人厌恶的为了背叛而背叛。”

“背叛就必须付出代价。”

她有些不悦地看向黎凡：

“难不成你想说什么，都过去真么多年了，当时的仇恨随着时间清淡了许多，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黎凡眼角抽动两下：“说了这是我朋友，这种故事自己讲述很不舒服......算了，要复仇也是我复仇，你当听个故事乐呵乐呵得了，至于这么上心吗？”顿了下，他看向那碎了一半的石头，“而且，这件事确实已经结束了。”

“毕竟阿莲已经死了，你总不能让我对一个死人做点啥吧。”

乐怜雪一愣：“已经死了？”

“是啊，在火烧骷髅镇逃跑的半路，我碰见阿莲了，当时的她被烧断的高台砸晕了过去。”黎凡轻描淡写，“然后我就带着她，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刚好醒了过来。”

黎凡停顿了一秒，乐怜雪却从这一秒内感受到很多。

“然后她死了。”

黎凡指了指碎了半边的石头：“就死在这里。”

乐怜雪望着石头，想着自己刚刚对着碎石又摸又捏又研究，心里猛地生成一股恶心。

“阿莲死前诅咒我不得好死，但我不仅没有不得好死，还完整活到了现在，于是就很想过来，让她看看。”

黎凡说。

“阿莲非常自傲，且心胸狭窄，嫉妒心重，见到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哪怕是同族也会想办法毁掉人家的脸，然后我就想着将你带过来，让她也看看。”

“愿意帮忙真是感谢啦。”他诚恳说。

“这就是你说的非常重要的事情......”乐怜雪轻轻叹气，“特地过来看看，你还真是忘不了她啊。”

“毕竟是第一个教会我，不要相信别人的女孩。”黎凡笑了下，看向乐怜雪，认真说，“乐怜雪，在荒野上，除了自己，谁也不要相信。”

乐怜雪盯着他看了会儿：“包括你，包括你刚才说的话？”

黎凡笑：“你很上道嘛。”

顿了下，他淡淡说：“当时的大火彻底改变了阿方家族，正是因为火焰将本族人烧的元气大伤，外来流浪者才能借此机会崛起，阿方家族为了荒野上的地位只能妥协，最后导致了现在，外来流浪者与本族人分庭抗礼。”

“所以我给你将这个故事，只是从最真实的角度，将当年发生的事情给你说一遍，我不讲你到镇子里也能打听到，但从本族人或外来流浪者嘴里说出来的，鬼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比如本族人将他描述成坏事做尽泯灭良心火烧同族的大恶人，而外来流浪者则将他描述成不畏强权英勇反抗援助后来者的大善人......

他当时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抱着仇恨发了把火，想的最多的还是活下去。

“怪不得本族人对你的反应这么大。”乐怜雪摇头，“在他们的认知里，你就是个在庆典之日释放大火，烧死了他们父母兄弟，姐妹后代的恶人，而如今这个恶人竟然还敢大摇大摆回到镇子里。”

黎凡笑：“放心，正如你之前所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阿方家族的仇恨平淡了许多，况且阿方家族也不是以前的阿方家族了，连外来流浪者出身的阿罗都能与族长并排站。”

“我是不会因为个人因素再放一把火的。”他补充。

“你是不是把仇恨的对象弄反了？”乐怜雪眨眨眼。

“你真不应该来这里。”乐怜雪说，“仇恨并没有那么容易消解，如果你讲述的故事是真的，那现在镇子里的本族人，以族长为头，都在想着怎么向你复仇。”

“要离开吗？”她问，“作为让我见到如此美丽景象的回礼，如果你现在选择离开，我可以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来到这里，有我自己的事情。”黎凡取出了匕首，看向洞穴的深处，“我在和平区域待得时间太长了，长到我已经有些忘记了危险，如果这辈子一直和平下去倒无所谓，但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看来你已经认识到真实世界的残酷。”乐怜雪很满意。

其实并不是......黎凡继续说：“所以我想借助这股仇恨，唤醒那个在荒野上的自己。”

“阿罗是派人将通往后山的路给封住，但族长这个老狐狸，已经猜到我会来她女儿死的地方，早早在这边安排了人，是来试探我的吧。”他轻笑，“大概因为你也在的缘故，他们一直忍着没有动手，但见我准备走了，就再也忍不住了。”

砰！

枪响猛地回荡，受到惊吓的萤火虫顿时灭了光芒，整个洞穴陷入了完全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