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进入了审核，陈老板用手机点了个计时放在旁边。

徐玲玲一直不懂他搞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不过这次她好像看懂了。

“刚才那首歌，是不是要发表出去了？”

“没错，不过还要走个流程，咱们先等等……”陈钦说道，“说起来你老师今天说你什么了？”

两人在房间里聊起了闲话，可能是之前的气氛使然，今天徐玲玲好像说起了一些平日里不会说的话——“其实我觉得老师也没说错啦。”

“之前我其实觉得我很厉害呢，但是跟这個老师比起来我什么都不会，是阿钦你的歌写得好。”

“而且这个老师虽然唱歌也很厉害，而且什么乐器都会。”

“但就算这样、他的歌也没人听，所以他教我脚踏实地也没错啦，不过他说我的唱歌方法根本不对，还说我这样唱歌就是心思没用在音乐上，我觉得他说的也不一定对……”

小姑娘零零碎碎地说着话，片刻后陈钦一个刷新，看到网站页面已经出现了：“好了，你来看，你的歌已经传上去了！”

计时器一按，刚好二十分钟，陈钦点了点头。

徐玲玲则凑了过来，光滑的脸蛋和往常一样从陈钦肩头过来，看到屏幕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单独的页面，页面是个小人戴着耳机、陶醉听歌的样子，陈钦把耳机给她戴上，徐玲玲听到了她刚才唱歌的声音：

“长亭外，古道边……”

《爸爸去哪儿》是通过网络推广开的，但是这个‘通过网络推广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流程，她之前其实不太理解。

这次她算是完全懂了：“所以，这首歌现在变成了一个网页，所有人都能听了吧？”

“没错。”

一个问题解决了，陈钦又问她：“现在已经把歌传上去了，不过不要忘记你是在用这首歌跟其他爱好者一起交流，这首歌还可以再加一句话，你打算跟大家说点什么呢？”

“唱的不好，请大家不要介意……这样？”

“这里的大家都唱得不好，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听歌，就是想作为音乐爱好者、互相认识一下，在这种情景下，你想象一下你要怎么打招呼。”

徐玲玲一点就通：“大家好，我是Lina，这是今天我在课堂上学会的‘送别’……这样可以吗？”

“对，就是这样。”

优秀的产品总能让人一眼就看懂它是怎么用的，陈钦对她的‘测试’很满意，而接下来，徐玲玲感到很有兴趣。

不仅又听了一遍，还挤回陈钦旁边，陈钦便教她自己开始看网站了——‘水榭歌台’是个给音乐爱好者上传在线视频的网站，上传起来很方便，可以传视频，也可以传音频。

徐玲玲在传上去后看了看别人的，各种各样的投稿都有，好像都是这种不着调的东西，有人上传自己唱的歪歌，有人胡乱跳舞，放电视上当然有点奇怪，不过在互联网这里、还是在用户社区类型的视频网站，这些东西就很有意思了。

比如有几个女生在鬼嚎‘俺们这儿就是东北人’，听起来像是喝醉了，但是唱得很好笑。

比如说首页有个外国小胖跟着《椴树之恋》跳舞的视频，徐玲玲看了一眼就笑得前仰后合。

但马上又翻倒了高小松的音乐评论，徐玲玲看到就不高兴了，并当场给陈钦告状：“这个人，好讨厌的，那天他还说星系公司不给普通人出路呢，但是那个曾叔叔、还有姚姐姐都是普通人他却不说！”

“他爱说就说嘛，他还说天朝人都没音乐细胞呢。”陈钦说道，“虽然非要说的话，他也不一定是坏心思，不过唱片业是上个时代的东西，他也只是自个争不过、所以在甩锅而已。”

“但是商业体系都跟不上，内容又怎么能跟得上呢，而想要弯道超车，还要给草根上升路线……”

陈钦说着，却把目光放在了眼前这个简陋的小网站上。

没错，‘水榭歌台’是个在线视频网站。

2004年，虽然还有点早，不过在线视频的风口已经吹起来了。

国内贾老板的乐视网现在还没办起来，但是国外的在线视频热潮已经从一些三流小站、以及综合性娱乐网站那里刮起来了。

等到2005年，YouTube会正式崛起，引领起一股更大的潮流，陈钦提前创立了‘水榭歌台’，算是再一次走在了风口前方……

‘水榭歌台’是一个音视频网站，可以上传音频、也可以上传视频，正式建站就是最近几天的事，比YouTube早了小半年。

当然，只是一个单纯的在线视频网站、似乎并不算是什么开创性的东西。

不说天天宣扬自己比YouTube还早俩月出生的土豆网，如今正在美丽坚造车的贾老板的乐视网比他们还早几个月，大概04年末就已经在燕京干起乐视网了。

而众所周知，如今这个年代的天朝互联网还在追赶阶段，newground、ifilm、Metacafe和vimeo都是更早有在线视频功能的网站，它们要么以专业视频为主，要么以综合性社区方式拓展到在线视频领域，各种类型都早有珠玉在前；YouTube之所以能成功的原因当然也不在这里，它大概是搭上了三躺时代的东风。

首先是在线视频的码率问题……对大多数用户来说，这好像就是个网速的问题，早年互联网基础设施不完全，网速不够，其实也没说错。

不过众所周知，http是点对点的传输协议，用户从服务器获取数据，一方面要取决于中间的连线，一方面要取决于两端的点——流媒体本身是一种占用资源远大于普通字符段的数据，它对用户的pc压力更大，对中间的那条线压力很大，但是压力最大的还是与无数其他用户进行数据传输的服务器。

在2003年之前，这个问题几乎是很难解决的，早年服务器就是各干各的，在软件方面的支持非常简陋。但是随着云计算技术逐渐成熟，2005年左右，分布式服务器技术开始逐渐投入商用。

YouTube抢先将这种技术运用在了产品当中，加上他们几个创始人也舍得花钱，所以YouTube的服务器质量比过去的视频网站高出了一个量级。

现在水榭歌台还早了半年……陈钦半路上马的项目，确实没什么时间慢慢研究技术了。

不过分布式服务器技术的核心，恰好就掌握在老朋友谷歌那里；谷歌在去年拿出了GFS技术，现在双方有知识产权合作，也愿意提前带一带星系软件这个小老弟。

水榭歌台使用分布式服务器，就是采购了谷歌刚推出不久的GFS技术、才这么快成型的，这是它能提前这么早出现的主要原因。

而历史上YouTube赶上的第二趟时代东风也在技术方面，H.264编码在2003年正式出现，它是一种通用视频编码标准，兼容性强、压缩比高、清晰度好，还正式引入了运动补偿与帧内预测这些更适应网络环境的新技术。

陈钦去年跟顾文杰聊天还得蹭阿里的专用网络，今年开产品会用Skype直接就能上去，就是托了这方面的技术进步的福；而千千静听、暴风影音这些产品之所以能成功，某种意义上也是沾了新标准下格式混乱的市场环境的光。

虽然现在更广泛的mp4格式与avi格式还没有稳定的流媒体支持，但是FLV格式凭借flashplayer、已经是一种相当大众化的格式了。

在2003年的流媒体行业，Flash是毋庸置疑的王者，这一点在对国内互联网用户来说大概印象不深，但是矢量图确实是更节省传输效率的流媒体传输效率的文件格式。

随着行业剧变逐渐开始，Flash的开发商Maedia提前推出了FLV格式，它几乎是所有在线视频网站的能够在技术上成为现实的基础。

当然FLV格式也有不少问题，不过不管如何，这对于超前半年的水榭歌台来说、几乎就是唯一的解决方案。

而作为产品补全，也作为音乐主题的另一种需求——

水榭歌台同时也支持3格式的音频文件分享，总之以音视频的方式混合起来，技术方面是差不多够用了。

当然，虽然技术很重要，但是技术只是实现产品功能的手段而已。

YouTube之所以能成功，主要原因似乎也正如陈钦年初考虑的那样，就是社交。

它激活了一种内容生态，叫做ugc，也就是用户上传内容，与pgc（专业者上传内容）和ogc（职业上传内容）相对。

对普通人来说，这种概念看起来好像很好理解，与实际例子对应起来又不太直观。

经常会有人拿创作者的收入、内容复杂程度或者作品的深度作为标准给外行人瞎科普，得出三种模式本身的界定模糊的结论。

但是这三个名词本来只是一种说法而已，它的视角是对平台而言的——‘用户上传内容’对于平台来说，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它的内容提供者就是平台的内容使用者，既不是受雇于平台的职业内容提供者（也就是ogc），也不是从用户当中挑选出来的特定的人（也就是pgc）。

就只是茫茫多的用户当中的随机的几个人，平台的商业模式不会与他们产生直接互动，也不会在用户群中锁定他们位置……

这种模式无疑是YouTube比那些先到者更加成功的根本，它除了能够规避一些法律风险，本身就是一种相当有活力的内容生产方式。

一年后优酷的koo总只是照搬这个模式，就以追赶者的身份，成为了天朝视频大战的第二个巨头，而这个模式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它在一定程度上规避了版权风险，其次它提供了稳定的内容渠道。

再次就是它很社交。

由专业的和职业的内容生产者搞出一些冷幽默视频大概只会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但是用户自己的内容创作可以有这种氛围——他们天然懂得自己想看什么，并会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花费极多的时间。他们从人群中来，到人群中去，他们不需要平台特地取悦他们，自己就能取悦自己。

而这也就是水榭歌台的初步设计思路了——那就是要做ugc视频平台，不仅要做优酷，还要做YouTube。

当然，如果只是YouTube，那好像也还差一点意思。

视频网站确实能赚钱，但是相比因为成本、竞争与法律风险带来的一大烂摊子事，它实在是臭不可闻，就连YouTube也在上升期接受了谷歌的兼并，它的成本太高了。

在天朝视频大战中，pc视频网站也是从2005亏到2023，期间能赚到大钱的人凤毛麟角，就算是乐视，也是靠倒腾版权才赚了个盆满钵满，赚来的钱其实跟网站的业务也没多少直接关系。

相比直接收入价值、或者流量入口的作用，它的优势大概在于讲故事——以前的互联网只能代替纸媒与游戏机，还没法完全替代得了，现在的视频网站可以对标电视，华尔街不懂互联网、但是手里拿着大笔钱的老爷们就爱听这样的东西。

所以在短视频出现之前，视频网站的股票就是一种收益率比较差的比特币，它的商业模式决定了它必须不断融资扩张，这对陈钦这种小学生来说实在是为时过早了。

不过……

内容平台天生有更好的用途，早期的视频网站对标的是电视媒体，这个目标太远了，毕竟它天然就缺乏变现方式，不可能真的跟电视台一样赚钱。

但是内容天然有其价值，陈钦手头的彩铃就是个绝佳的变现手段，与传统音乐相比，彩铃虽然有音乐属性，但是彩铃用户的需求也一直与音乐受众不太一样。

所以……这似乎是一个绝佳的、属于自己的内容渠道，它比一个封闭的M机构更加开放，比一些优秀的职业创作者更有活力。

虽然如何把资源利用起来是个问题，但是自打六月的那个晚上，陈钦就已经想好了。

好的市场总是免不了竞争，要在竞争中胜出，自己够强当然是个答案，但是更好的办法是团结更多盟友，‘集中力量办大事’。

现在凭借自己的竞争力，他的星系音乐确实走在了时代前列，但是第二条路他并没有完全放弃，至于‘拉拢谁来加入自己’，答案也很理所当然——

当然是所有参与彩铃音乐的上下游的参与者、全部都共同拉拢过来。

这听起来好像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这种思路对于未来的互联网人来说其实相当浅显易懂。

让所有人加入到一个共同利益框架下的互联网产品，通常叫做‘平台’。

把资源集合起来就是平台吗？看起来似乎是这样的。

但是资源不会自己跑到别人手上任其盘剥，如果平台本身只是个增加市场成本的地方，那它本身一定是违反市场规律的。

有优秀的第一方产品做示范效应可以是平台吗？好像也并非如此。

在成熟的市场上，优秀的商业模式可以被借鉴，可以引发领跑效应，但它无法成为平台的基础，它可能反而会加剧竞争，让行业内的生存环境进一步恶化，更不能带领平台一起崛起。

一个平台能够成功，它显然能够提供一些别的东西，过去这个标准还不太明显，但是在互联网领域，‘平台’的规则正在逐步呈现在世人面前，陈钦从未来回到这个年代，他知道平台的答案是什么。

所谓平台、必然要利用一些过去不存在的新技术、或者新的商业模式，从根本上减少市场、乃至于整个社会对一项活动的总体成本。

就比如Facebook，它减少了熟人社交的成本。

比如qq，它减少了网络通信的成本。

阿里巴巴减少的是商家对接、寻找上下游的成本。

淘宝……减少了购物与做生意的成本。

快看传媒也是同样——它减少了需求方获取优秀互联网广告的成本。

随着技术发展，新的产品会为人们的生活带来点缀，但是新的平台会为社会生产带来根本性的优化。

回头再看彩铃……它是由一个畸形市场诞生出来的平台，作为一种纯粹的内容服务，运营商只抽成15%，中移动确实可以说确实没什么私心，但是这个平台却从一开始就充斥着混乱与贪婪。

被扶持的互联网企业变化成了纯粹的渠道商，靠贩卖彩铃直接变卖流量、获取暴利，变成股东的分红流向个人的钱袋。

提供内容的唱片公司踟蹰于这个看起来不太明朗的市场，不敢全面押注，而个人创作者又被层层把控设障、无比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和行业限制拒之门外……

所以要改变这一切，改变这个行业。

陈钦那天仔细想了想，他大概需要一个UGC平台。

不只是当成一个融资产品，而是当做一个彻底打通产业链上下游的工具。

而水榭歌台就是为此而生的。

它要比YouTube更强，能满足更多市场需求，能带来更切实的社会改变。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绕不开的问题当然是社交，服务于通信的社交市场已经饱和了，如今的社交平台当然需要一些别的东西……而关于这一点，互联网行业当中确实有一些已经总结并求证过的规律，现在暂且按下不表；总之‘水榭歌台’可以是个以音乐为主的网络多媒体社交平台，这是产品研发初期就定下的方向之一。

其次就是直接为彩铃这个变现渠道提供优质内容。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视频网站只是互联网广告的上游产业，其他盈利途径要么都很不稳定、要么不足以对行业形成改变，但是彩铃不一样。

彩铃天生具备社交属性，用户需求也与传统唱片行业不尽相同，如果能形成一个优秀的内容创作平台，那么它会彻底改变彩铃行业的生态——

在供应端，它可以直接绕过渠道商，自己作为内容的销售渠道，向用户提供彩铃下载服务，视频网站的人气可以成为它的养料。

在内容端，用户会根据自己的喜好、直接选择出自己喜欢的文化产品，然后成为对应内容的消费者。

带着这样的期待，水榭歌台上线了，陈钦自己也不太确定它到底能不能比YouTube更成功，不过这个网站上线两天，已经有过上万注册用户了，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星系软件的用户，最近星系软件推出注册功能，所有软件可以用同一个账号登陆，这算是在市场上彻底露出了自己的野心。

而对用户来说——这个年代的用户似乎非常热衷于点亮图标这种好像挺幼稚的行为，虽然星系软件也没标记给他们点亮，但是qq的亮标功能还没出现，总之既然星系软件出了个同一账号登陆的功能，而且之前使用体验还不错，之前的用户看到有新软件，几乎是一下子就会涌进来。

然后虽然有广告，但是大伙以前根本没见过这种东西，发现还挺有意思，这些天、水榭歌台就在完全没有任何推广的情况下发展着，流量竟然还不错，一些有意思的视频被用户自发转发到论坛和贴吧里，每天的访问量都在增加。

徐玲玲霸占着陈钦的电脑翻了一会，回头一看，她的歌已经有五十几个播放数了。

点赞数也有——虽然回复功能还在调试中，但是每个页面有一个‘点赞’功能，短短二十几分钟，他的《送别》就有十几个‘点赞’了……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功能也被星系软件注册了实用专利，当然注册的不是‘点赞’本身，而是点赞的三种图像版权、在点赞后显示点赞数的方案、用点赞数统计并分析数据的方法之类的技术性内容，现在证书都已经到公司里了。

徐玲玲只关心数字，她还觉得挺新奇：“哇，这些点赞是一个人点的还是……”

“每个用户每天只能给一个视频点赞一次。”陈钦给她解释，“所以现在大概是五十几个人听了你的歌，然后觉得你唱得不错了。”

徐玲玲好像还有点不敢相信，不过之后她继续逛水榭歌台，但是刚才传上去的那首歌一分钟刷新好几次，有一下突然升了30个点击，她高兴地跟陈钦说：“陈钦陈钦，你看又有50个人听了。”

“那是你刷新得太多，系统卡数据了！”

正说着，突然右上角的通知栏有个红色的新消息标志。

“这什么啊……”

徐玲玲打开系统通知一看，是‘金星音乐’发来的。

金星音乐（已认证）：

-亲爱的歌友，您好。

-您在本站演唱的歌曲《送别》，经过我们专业的经纪人团队审核，已达到《移动彩铃版权合作标准》。

-为了推动优秀作品进一步提升影响力、并使之为您带来收入，本着双方自愿、合作共赢的原则，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您一起商榷更深度的增值合作协议……

徐玲玲看着这个通知，感觉到情况已经不对劲了。

她之前也不完全理解她唱的网络音乐，她不了解一首歌是怎么进入互联网世界并传播开的——当然这一点她刚才已经直观地感受到了。

水榭歌台……虽然它刚刚出现，不过它的原理就算是九岁小孩也能看懂，一首歌似乎就这样上传、然后出现在公众视野当中，然后被大众所知，一切都发生同一个网站，这很好懂。

但是一首歌又是怎么变成彩铃、又是怎么卖到用户手里的呢？

之前徐玲玲不知道，但现在她知道了。

也许时代确实不一样了，她的老师‘情歌王’那么厉害、但是他的歌曲也没法在社会层面上取得成功。

但是现在有了这个网站……

她兴奋地回过头，却看到站在身后的陈总，不知为何，面色好像不是很好看。

“阿钦？”

“这雷君，不好好办你的超级女声，挖人挖到我老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