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歌带着诚意而来，当然不只是为了买个看起来不上不下的视频网站，实际上如今谷歌自己也开设了自己的视频频道，总而言之就是买不买都差不多……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之所以要说‘感兴趣’，当然是为了在讨论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之前，摆出大家确实站在同一条船上的姿态，算是底线的诚意展示。

然而圣地亚哥这两人似乎并未领会他们的意思——那位徐先生是個标准的东方人，儒雅冷静，气度沉稳，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听到他们有事，就紧急组织了这场会议，十分钟内就准备好了，是个干净利落的创业者。

但是之前没有打过交道、只在去年那场舆论骂战中见过的陈傲天却好像不是很有礼貌。

他连声问道：“要买吗？几个亿？多少钱？”

谷歌一向以他们的工程师文化为荣，他们崇尚技术，当然不喜欢这种张口闭口谈钱的庸俗土老财，考虑到双方现在是一个阵营的战友，施密特倒也没对他口出恶言，回应道：“我们在各种领域都有合作的空间，毕竟我们正在对抗差不多的敌人，不是吗？”

顿了顿，才说道：“当然，我们同样可以在资本层面上进行合作，谷歌最近也新设了网络视频部门，我们正走在同一条路上，我们可以联手。”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既说明了自己是有诚意的，又暗示他们不是来购物的冤大头，作为回答滴水不漏。

徐涛没回答，但还是那姓陈的答话：“这是你们的自由，但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们，你们的谷歌视频虽然有很优秀的技术与服务，但它并不是一个很优秀的视频网站，如果你们不想在接下来的竞争中掉队，我建议你们现在立即向我们报价。”

“傲天……”

老徐在美丽坚混了一年了，多少懂了一点这边的人情世故，虽然他知道这几个人并不理解自己这个神秘搭档在集团内的真实地位，但是对面是谷歌，那毕竟是如今全世界最成功的互联网公司。

那么对方既然是好意，那或许也没必要逮着对方的一句示好的话得寸进尺，收购是你情我愿的事，人家本来没那个意思的话，再这样说也没有用嘛。

然而出乎意料地，施密特沉默了下来，桑德伯格也没有说话，直到谢尔盖·布林接上话题，声音却有些苦恼：“好吧，但是我们也搞不明白，我们正在把视频技术做到最好，但是到头来、只有那些营销商会把广告片上传到我们这里来，用户并没有选择我们，更何况那只熊已经被你们惊醒了，我们也处处都在受到掣肘。”

“我们都是一样的。”陈傲天用他蹩脚的英语耐心解释道，“一个比较大的目标会引起更大的警觉，因为我们在天朝数字音乐市场上取得了成功，所以我们的歌台en在进入美丽坚市场后就惊动了很多潜在的竞争者，你们比我们更加显眼，所以我建议你们直接买一个已经形成社区的UGC平台……你们懂得什么是UGC吗？”

“我们当然懂得，那个天朝的经理人提出了这个概念……”谢尔盖·布林听起来却有了些气急败坏，“但我们的意思并不是这个，收购什么的请让它先放在一边吧！你们既然了解现在我们共同的困境，莪觉得这其实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方案，我的意思是说……”

他听起来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桑德伯格精准地总结道：“我们是想问，为什么你们不继续做你们的数字音乐？你们在天朝已经成功了，成功的速度比同样开拓数字音乐市场的苹果更快。如果你们能将歌台en做成与天朝一样的数字音乐平台，那么你们本来不应该会受到那么多知识产权方面的苛责。”

陈傲天却回答道：“但你们也知道，这里已经有iTunes了，他们在03年建立数字音乐商店，而且在01年就已经有抓取正版CD的资源的功能了，他们已经在这边建立了自己的数字音乐体系，我们已经来晚了。”

桑德伯格说道：“我们也理解你们的困境，但iTunes本来只是个幌子，不是吗？史蒂夫·乔布斯利用它混到了正版阵营当中，可是他根本没有想用iTunes赚钱，至少一开始没有，iTunes的大部分利润都被信用卡公司和唱片公司赚走了，ipod才是他们想要推出的东西……等下。”

她顿了顿，犹豫道：“你们没有人在录音吧？”

“没有，放心吧。”老徐简短地保证道，“安德森，你们可以先退出。”

所有在旁听的歌台网的成员都退出了，只剩下谷歌的三个人和歌台en的两个人，这次谈话好像终于到达了问题的核心处，施密特总结道：“我们也一样，我们喜欢在线视频，它的前途远大，有比音乐更大的市场，但为什么我们不能用天朝的歌台网那样的模式，做一个能够登上舆论主流的在线音乐平台呢？这是我们想问的问题。”

老徐又沉默了下来，还是那个陈傲天回答道：“你们知道的，歌台网来自天朝，它对美丽坚市场缺乏了解……”

这次他好像没有了一开始咄咄逼人的气质，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桑德伯格听后马上尖锐地指出：“我可不这样认为，你们甚至能够理解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什么，而我们的谷歌视频只有公司和机构大量投放的宣传片，你们明明可以做得更好……”

“我的意思是说、在公司运营的模式上，美丽坚的环境与我们格格不入。”那姓陈的像是在诉苦，“我们的歌台en需要一些优秀的第一方内容开路才能做得起来，但我们在美丽坚不具备这种优势，并且我们才一登陆美丽坚市场，就马上遭到了很多来自版权方面的打击，那些传统数字音乐公司在这里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他们在想方设法阻挠我们复制一个美丽坚版本的歌台en出来……”

施密特指出：“那是因为你不够低调，苹果起初推出iTunes、明面上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的新版iMac没有配备CD烧录机，并且他们的iTunes一开始只能与iMac连接，后来拉拢到一批内容商之后才把iTunes推广到全渠道，所以他一直没有惊醒黑熊，你们为什么不这么做？你们可以至少换个域名、先把你们的业务铺展开，把通信商拉拢到自己这边，而不是先打出名号、引来潜在的竞争者的关注，导致最后寸步难行……”

那陈傲天回答：“我知道，但我们毕竟不是苹果，苹果公司虽然正在低谷，但它的规模仍然比我们大很多倍，而乔布斯虽然刚刚回到苹果，但他在娱乐领域有相当广泛的人脉，但我们一无所有。”

“可是先推出一个业务模式，就算它只是个空壳子，也不行吗？”

“我的意思是你们并不理解我们的业务模式是什么样的，首先我们需要走名人路线，但这条路已经被iTunes抢先了，现在所有娱乐圈的明星都在戴着白色耳机走来走去，奥普拉温弗瑞甚至不知道ipod是怎么操作的、就把它宣传成自己最喜欢的产品，对苹果来说，名人战略是个便宜实惠的选择，但我们没有乔布斯那样的人脉，而且美丽坚也尚未推出彩铃业务，通信商看起来对此没什么兴趣……”

“新闻上说，通信商好像很乐意与你们配合，红杉有意帮你们牵线搭桥，但你们拒绝了他们……”

“那是因为Facebook！”陈傲天听起来有点气急败坏了，“他们的联合创始人肖恩帕克曾经被红杉扫地出门过，那些男孩说如果我们和红杉合作就与我们绝交！”

“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去寻求通信商？”

“那当然是因为他们的彩铃技术还不成熟，我们向它们描绘了这种技术的伟大前景，但他们制作彩铃方案还需要时间……”

“可据我所知，你们的歌台网的业务模式并不依赖彩铃……”

“好了！够了！”

紧张的交涉中，谢尔盖·布林打断了逐渐升温的争吵。

也许是那个sound-only的谈话对象让他们有些烦躁，又或许是这个陈傲天的奇怪口音让他们非常难受，总之他们受不了了。

当然，摆在所有人面前的问题依然存在，问题还没有解决，不过谢尔盖·布林似乎已经不想和这些天朝人再谈下去了。

于是他直言道：“既然如此，你们需要多少钱？我们可以把歌台en和它在美丽坚地区的所有相关知识产权买下来。”

“好吧，我就等着你们这么说呢。我们现在已经筋疲力尽了，我想你们拿着歌台en，应该会取得比我们更辉煌的成绩……”

那见风使舵的陈傲天说着好话，谷歌的三人虽然心情不好，还是问道：“那么好吧，你可以报价了。”

“我觉得它的前景有目共睹，也许我们可以报价十六亿美元……”

“你疯了？”施密特惊叫道，“如果你们愿意连带着天朝的业务一起加入我们，我们可以考虑以这个价格授予你们股权……”

“好吧，我只是对你们美丽坚的消费水平缺乏认识，请不要在意，那么八亿如何？”

施密特试探着提议道：“那也不行，除非你们愿意把天朝的软件部门也卖给我们，当然，我的意思是继续合作，我们可以像雅虎一样，把天朝区的业务承包给你们……”

“那四亿？”

桑德伯格继续砍价：“这得把整个歌台网搭上才行。”

“两亿？已经够低了！”

这次是谢尔盖·布林：“如果你们愿意继续合作的话，可以……”

“那……”陈傲天似乎还要再砍到一亿，差点没反应过来，“什么条件？我是说两亿现金，可以吗？”

“可以。”谢尔盖·布林说道，“当然要合并歌台en在美丽坚的所有员工，他们要加入谷歌。”

“这是理所当然的。”

“相关专利也要授权给我们，你们也要协助我们搭建数字音乐平台，当然我们可以直接买下这些专利。”

“也可以谈，还有吗？”

“还有……我希望成为你们在天朝区唯一的搜索引擎伙伴。”

“还有吗？你们确定可以收购吗？我想我们可以签一份意向合同。”

“谷歌愿意出这笔钱，但你们得保证这次合并能够顺利完成……”

……

半个小时后，谈判结束了。

当然，或者说才刚开始——这只是一次确定意向的电话会议，接下来老徐会和投资部门的人、专门的审计人员、以及律师一起参与具体的收购谈判，并且为了防止对方反悔，先签个意向合同。

不过大体上的数目是定下来了——谷歌财大气粗，他们准备收购100%的股权，现在的价格是2亿美元，因为附加条件是谷歌定的，看起来这个数字还有一点上扬的空间。

只是在谈判过后，参加谈判的两人好像都有点懵。

“我刚才是不是开低了？这些外国佬消费水平真是高啊……”

谈判过后，谷歌的人走了，陈老板自个也有点懵——他刚才其实的确是想砍到1亿的……

毕竟要卖出一个公司，估值并不是漫天要价得来的，YouTube在历史上卖了16亿，这是他一开始开到这个价格的原因。

但是在原位面，那笔交易其实并不能完全算是套现收购，准确来说，它应该是一次公司合并——

收购完成后，YouTube在谷歌获得了股份，那笔股份只是在合并时价值16亿，创始人陈士俊作为paypal元老、天朝贝宝的负责人，合并后持有的谷歌股份大概价值3亿美元；等到他套现时，这些股份加上之后的变动、已经升值到130亿了。

现在歌台en背后的圣地亚哥集团当然很厉害，但是一旦只出售歌台en，情况就不一样了——平台的核心开发团队不在壳子里，成熟业务也还没搬过来，剩下的就完全是个空壳子了。

而他也没法告诉谷歌你们未来会16亿买个YouTube，根据相对估值法，在如今的社交网络市场上，更确切的例子是被默多克6亿收购的myspace，考虑到双方的人气和前景差距，本来卖个1亿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想想也是。

虽然涉及上亿资产，当然不能在酒桌上随便斗两句嘴就定下来，但是在市场存在泡沫的情况下，有溢价或许是很正常的现象，而这种情况在如今的互联网行业应该非常普遍——当年雅虎花了50亿收购了达拉斯小牛这样的事现在虽然不会再发生了，但互联网界的一些概念应该确实是存在溢价的。

“其实我也没懂，他们说盗版干什么？”

老徐是从一开始就没听懂，陈钦向他解释：“说起来也简单，你听过判例原则吗？”

这个老徐还是知道的：

“我知道，美丽坚是判例法国家，如果我们的歌台网在一次诉讼中输了，那么接下来的所有诉讼都会吃亏，甚至可能会导致一种商业模式被直接颠覆……是这个吗？”

“没错，现在虽然还没开始，但那些想对付我们的人正在寻找机会，他们是主动的一方，一旦找到机会，就会从自己优势的领域出手，一点点蚕食我们的生存空间，一直到把在线视频、甚至在线流媒体这个市场完全消灭为止。”

老徐疑惑问：“会有这么严重吗？我是说不管怎样，行业也不会允许他们把这个市场完全消灭才是……”

“所以需要积极备战，我们和谷歌在同一个阵营，那些内容方在另一边，将来咱们短兵相接，肯定会在中间打出一条势均力敌的战线，而现在我们是这个阵营的领头人，我们的表现对未来的相持结果有很大关联。”

老徐明白了：“所以为了能在短兵相接的时候占据更大的空间，他们需要我们……”

“其实就是他们觉得我们太菜了，由我们领头可能迟早会倒大霉，所以他们想让我们做点什么。”

老徐懂了：“对了，他们一开始其实是想帮咱们做数字音乐的，刚才他们其实是发现了我们肚子里根本没货，所以才提议要收购吗？”

陈钦说道：“没错，其实他们早就该这样了。”

老徐问：“好吧，我知道了，其实我只是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必须要收购我们……我是说他们自己也有谷歌视频，我看到他们有谷歌视频，既然我们不做数字音乐，他们自己做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花这么多钱收购我们呢？”

“因为他们是一群工程师，完全不懂社交。”陈钦说道，“你会去侦探事务所蒸桑拿吗？这是一个道理。”

老徐似懂非懂：“你是说谷歌视频不可能做得起来吗？”

“可以这么理解，再考虑到我们双方站在同一条船上，所以只要我们够没用，他们就只能选择收购我们。对了，接下来谈判的时候，你可以说默多克正在跟我们接触，他的Myspace与我们的视频网站的业务完全互补，你也可以说我们在接触雅虎，雅虎现在是音乐视频这个领域的老大……还有问题吗？”

“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吧，想问什么？这事的原理还是挺复杂的，接下来你跟他们谈判，你得头脑足够清楚，先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我是说，我怎么办？”

“啊？”

老徐说道：“刚才说要把这边的人手全部收购，可我不是挂着个歌台en的CEO吗？按照刚才的条件，我应该会随着歌台网进入他们那边吧。”

“呃。”

陈钦一愣才反应过来，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连忙搓着手说好话：“呃……老徐啊，我觉得还是咱这边比较有前途啊……再说虽然现在还没分股权，但如果你留下，今年说好的股权可以提前兑给你，给你五百万怎么样？结束了再给你五百万……”

老徐说道：“我知道，钱倒是无所谓，毕竟我也没做什么，我当然也是愿意留下的……”

陈傲天接着鼓动他：“那就这么说好了啊，你跟着歌台网去那边没前途的，我这也是为你好。”

老徐却说道：“你这么说，那我得问个究竟，我还是觉得你刚才有什么瞒着我……”

“嗨，这事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你刚才其实是想问为什么我们要把网站做得这么烂的吧？”

老徐假设道：“是啊，如果做好一点，或者再发展一下，至少把咱天朝的项目做出来了，不就能卖更多钱了？”

陈老板却说：“其实不会的，首先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他们了，美丽坚的数字音乐市场已经接近饱和了。”

“可就算当不了第一，分一杯羹总是可以的，我们有歌台网的成功经验，至少彩铃这个领域、我们应该有一些优势吧。”

“不，没那么简单，你觉得我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其实我没有告诉他们的就是彩铃的前景，东亚与欧美本来并不是一回事，我们的文化有根本性的不同。”

“你是说……”

“我们喜欢发短信，而他们喜欢打电话，我们喜欢彩铃，但他们现在已经很喜欢个性化铃声了，我觉得他们不会喜欢彩铃的。”

老徐有些不甘心：“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反正又没成本，AT&T的人甚至给我留过电话，但上次跟你的时候，你好像没什么兴趣……”

网络电话对面的陈老板却说：“其实是有成本的，如果我们没有试过，至少还存在可能成功的美好前景，如果我们失败了，这份前景也会消失，你也知道的，现在我们的歌台en什么都没有，它的前景值1.8个亿。”

“好吧……我知道了。原来我们一开始……好吧！”

老徐这下是完全明白了，叹了口气，而陈老板又嘻嘻哈哈地说着你可不能走啊这样的话……

老徐当然不打算走，他只是觉得好奇而已。现在关于这次谈判的来龙去脉他已经了解了，不过听着这位好像什么都知道的、甚至刚刚把谷歌的那三人耍得团团转的老搭档在诚恳地挽留着他这个实际上只是个圈外人的普通天朝打工族，老徐觉得自己心中的疑惑其实并没有被解决，它反而变得更大了。

只是他本来并不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当初怀抱着要证明自己的想法，但也没想着要证明到这种程度，事到如今，他能怎么办呢？跟着去谷歌吗？

于是最后老徐也没再问什么，反过来安慰了老搭档两句，并答应他签了一份内部授权合同才被放过，而收购的事接下来还有的忙，美丽坚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老徐最后照例道了声别，就自己回去跟投资部门的审计员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