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地方要去,你去吗?”
“什么地方?”
“咖啡厅而已……算了,走。”
时间紧迫,所以直接带着徐玲玲出发了,虽然没什么必要,但作为即将毕业的学生,是时候该带她去见见世面了。
进了电梯,整了整衣领,电梯门关闭,倒映出两个已经长得半大的小学生的身影。小学毕业在即,身高长了一截,打扮一下,已经有点大人模样了。
不过毕竟还不是大人,哪怕戴上墨镜、穿上流行的衣服,看起来也还是有点可笑。
而且电梯到了三楼停了下来,电梯门打开了。
西装革履的人群当中,依稀可以看到老徐跟一大群人说话的样子。
有人走了进来,陈钦连忙拉着徐玲玲往后躲了躲。
大人当然没看到,不过徐玲玲有些紧张了起来,她意识到陈钦要去的地方可能不太正常,至少是他不希望大人知道的。
她终于来得及问:“去哪里的咖啡厅呢?”
“稍微有点远,可以带你去见识一下美丽坚的咖啡拉花,长长见识,你怕的话就算了……”
“我才不怕呢。”
两個小孩小声说着话,到了楼下,陈钦让徐玲玲在门外等着,他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企业Visa卡,进入了路边的一家旅游用品店。
店里没墨镜,不过看到一顶价格颇贵的头戴式小花环,没仔细看价格,刷了卡就出了门,却看不到徐玲玲了。
“玲玲!”
喊了一嗓子,徐玲玲从旁边建筑阴影下跑了出来,但另一边有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一身风尘仆仆,腋下夹着电脑包。
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突然回过头来,这不顾文杰吗?
陈钦缩了缩脖子,连忙把花环戴在徐玲玲头上,然后拉着徐玲玲走过去,还好顾文杰没发现异样,看了一眼又回过头,继续站在原地,远眺着时代广场的方向。
搞毛啊,你公司的人忙着上市,您嘴上说放不下,结果路演也不去,现在还自个在门外偷懒是吧……算了。
陈钦咧了咧嘴,从顾文杰身边走了过去,还好这次变装还算成功,而顾文杰虽然其实见过他的样子,镜头里的形象也是这样……不过那毕竟是在镜头前。
加上说话方式留下的固有印象,顾文杰只知道他是个成人,现在反而认不出来了。
就这样离开了酒店的范围,周围已经碰不到熟人了。
而接下来……自由了。
在自由的美丽坚,偷偷离开家长控制的区域,奔向陌生的大街。
可能有点危险,不过这是在最繁华的曼哈顿市区,而且他自个也不会去什么奇怪的地方,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路边的黑人吉他手弹唱着轻快的歌曲,涂鸦墙上的喷绘色彩斑斓。
徐玲玲好奇地看着路边,一手拉着陈钦,一手扶着那只海滩日光浴用的小花环,生怕它掉到地上去。
陈钦的目标倒是很明确,到街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上去后就说:“去华尔街。”
烫着卷发的黑人女司机回头看了回来:“你们两个小孩去华尔街做什么?”
陈钦拿出一张二十美元的小费给她,女司机不问话了:“好吧,可是华尔街很大,你们要去哪玩?”
“看那张钱。”
女司机又一看,原来地址就写在纸币上面,有点嫌弃,但还是收下了,一脚油门开进曼哈顿的车流之中,徐玲玲用力捏住陈钦的手,车窗外的建筑开始后退。
华尔街。
人称曼哈顿炒股一条街。
由于80年代金融革命,在成熟的银行平台上诞生了二级市场的交易平台。
为了方便交易,交易者在纽交所附近拉起办公室,于是形成了华尔街,作为一片地区,它没什么特别的优势,也不会用什么其他方式打击其他地方的交易者,随着信息时代的来临,甚至连距离纽交所比较近这一条优势也不存在了,全世界的金融资本多可以与华尔街一较长短,但是仍然有越来越大规模的财富聚集在这片地区。
如果说有什么优势的话,那就是如今全世界超过三分之一的财富都汇聚在这个地方,对于领先者来说,现状就是最大的优势。
车窗外逐渐出现了一些一看就很昂贵的精致欧式石建筑,跟周围新建的楼盘看起来格格不入,到了约定的地方,下了车进入步行区域,倒是还看不到那些传说中提着公文包、打着领带的商界精英,不过刚好是下班时间,大量来往的行人穿着不知道哪家的职业马甲、胸前挂着塑料工牌,手机和电脑拎在手里,年轻人的比例很高,看起来仿佛就是二十几年后的陆家嘴。
不过也能看到两三个年轻人簇拥着一个秃顶发福、笑容亲切的中年人,他会有锐利的目光,手里拎着西服,有时候会是高尔夫球筒,各种各样的人从街道上走过,操着各种不同的语言,徐玲玲紧张极了,双手拉着陈钦的胳膊,唯恐在并不拥挤的大街上跟他走散了。
进了咖啡厅,喧闹声扑面而来。
肥胖的女人与戴着羊毛帽的上班族大声笑谈着,让这里混乱得菜市场一样。
故作成熟的亚裔少年戴着墨镜,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小姑娘戴着花环跟在他后面。
来到柜台前,陈钦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牛油拉花?”
穿着黑制服、但是手腕上有纹身痕迹的咖啡师小哥笑得很爽朗:“你们从哪里听到这个的?”
“旧金山的咖啡厅里已经很流行了。”
“抱歉,这里是只有土包子的华尔街。”
“那请帮我们随便调几杯吧,多加牛奶,多放点糖!”
“好的,请随便坐!”
长见识的东西在这里没得卖,倒是挺遗憾的。
不过只有拉花咖啡也够了,两个小孩人扒在柜台前,看咖啡师将奶油在半空中连成了一条线,以极快的速度添加奶液与方糖,最后把一碗早餐粥那么大的大碗放在两人面前,两个小孩都激动地鼓起了掌。
然后端着满满的咖啡杯回到座位上,托盘里的咖啡杯倒得很满,仿佛随便晃一晃就要溢出来。
该涨的见识算是涨过了,接下来就是等人了。陈钦把手机放在桌上,坐在一个空的桌子的里首,徐玲玲要坐在他对面,陈钦招手:“你到这边来。”
徐玲玲便又拿着托盘,老老实实来到他身边:“阿钦,经常和你聊天的那些人,他们是不是就在这里呀?”
“其实我也没来过。”陈钦说着掏出手机,给手机换着手机卡,“主要是为了见几个人,因为时间紧迫,关系重大,必须得我自己自己亲自来。”
“那……”
“具体你不用管,只要记得装成熟点,别乱说话就行了。”
说着陈钦打了个电话,突然咖啡厅里首响起了手机声,陈钦便起身喊道:“这边!”
一个穿着西装的东亚人夹着公文包从那边过来了:“哦,是陈先生说的人吧?我是香江久源国际的孙遐章。”
陈钦跟他握了握手,并没有自我介绍,咖啡厅的侍者很积极,很快就给他上了一杯咖啡。
“请问您是……”
西装男试探着问面前这两个小孩,陈钦说道:“我家里人让我来的,东西我带了。”
说着他拍了拍胸脯,兜里装着的一个小铁盒哐啷啷直响,西装男性便没有再问:“好的,德银的那位精算师说他们也在路上了,我还以为陈先生要亲自来呢。”
陈钦点了点头,问他:“电脑带了吗?”
西装男连忙把提包放桌上:“带了带了。”
“那就先稍等等。”
说着他也不招呼人,回头一看,徐玲玲已经拿着勺子喝起咖啡来了,被陈钦一看,大概是想起刚才让她成熟一点,女孩连忙放下勺子,很淑女地坐着了,陈钦看她这样就笑了起来,女孩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
而后两人窃窃私语着,那位孙先生在有些僵硬的空气中等了片刻,面对着两个在嬉戏打闹的小孩,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他对情况也不算很了解,他是一个跟陈钦长期合作的香江中介的员工,如今天朝外贸兴盛,香江有大量中介公司在两岸间拉皮条协助通信,那位陈先生的生意简单,就只是发发信、找找银行什么的,这生意做起来权责清晰,业务简明,钱赚得突出一个方便。
今天对方是有一个重要的合同要签,让他来现场做监督,这还是第一次。
结果到场才发现是个小孩……
隐约感觉似乎好像有什么问题,不过孙先生记得对方似乎提前说过这件事,倒也没多问。
过了一会儿,要等的人来了,一个华裔年轻人进了门,孙先生连忙起身接待他过来,双方握了手,孙先生给对方介绍:“这两位就是我的雇主的,那个……”
说一半卡了壳,那小男生主动帮他介绍:“代表。”
“对,代表,这位就是陈先生的代表,他们带着陈先生的印章,请马上开始吧。”
来的华裔年轻人又与那小男生握手,并说:“您好,我是德意志银行的精算师徐幼芋,很高兴与您合作,请问……”
“你迟到了3分钟。”男生却简单地说道,“请尽快把文件给我。”
“抱歉,我们刚才在……”
徐幼芋身边的一个交易员都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徐幼芋已经连忙掏出了文件:“请签一下知情协议。”
男生接过文件,看都没看,签了个歪歪扭扭的汉字‘陈钦’就交给了孙遐章,徐幼芋看他这么干脆,也来不及做其他事,连忙在包里找文件:“好的,这次首先是想确认一下那份低风险债券CDS的合约的条款……”
“CDS?”
孙先生似乎是会看新闻的,听后好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连忙又拿出一个小本子记录了起来,男生没有搭话,徐幼芋则对他解释道:“是的,最近您的雇主想从我们手里定制几份CDS保险,您这次就是为此而来的吧?因为这份CDS保险之前从没有试图买过,我们为了满足您的雇主的需求,特地定制了一个CDS产品。”
香江的孙先生连连点头,看对方又从包里拿出了几份文件,这才想起正事:“请先坐,我们也许想听您解释一下这个CDS。”
徐幼芋笑着说不用了,就在喧闹的咖啡厅里给两人介绍起了这次的产品,说起来这个东西确实很奇怪——最近次贷相关的CDS似乎很火热,但CDS本身是一种信用产品,它在很多地方都存在,这次的雇主似乎是想购买一个安全系数很高、几乎不存在违约可能性的债券的CDS。
孙先生作为中介,需要帮雇主做法律咨询,徐幼芋直接把文件递给了他,结果他接过文件看了一眼就麻了:“国债衍生品的CDS?这是干嘛的?”
“就是说这是一种信用掉期互换,如果它担保的债券违约,那么你们……我是说你的雇主可以得到赔偿。”
孙先生不是华尔街的人,但他不是傻子,一听就觉得这个东西不靠谱,把文件往桌上一丢:“不行,我要打个电话。怎么会买这种东西?而且数额还这么大?”
旁边的男生提醒他:“用电脑。”
“哦对。”
孙先生连忙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徐幼芋给他解释这种CDS的原理:“它虽然投保金额很高,但是本身的价值只有大约一千万美元而已……”
“一千万美元还不多吗?”孙先生苦笑,“说实话我不太懂这些,但不管怎样这个东西也太危险了。”
“您的雇主就是这么说的,其实这种金融产品过去从来没有人购买过,您的雇主是第一个要求我们将它打包卖出的投资者。”
徐幼芋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这次见面只是确认流程,他不知道雇主为什么要买这个,这次见面只是为了确认审计有无问题、信用利差的具体数字、然后当面签字,要他给自己的买家解释他自己为什么要买这个产品本来就有点超纲。
不过就在这时,那正在喝咖啡的男生说道:“因为这种债券是高盛二次打包后转卖给德银的债券,并不完全是国债。”
孙先生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疑惑:“可是这又有什么区别?这份债券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要买这么大额的第三方保险……”
“因为这层转包有个中介。”男生说着,刚好手机震动了起来,似乎是收了一条短信或者邮件,他一边回复,一边继续说道,“如果高盛倒闭了,那这份债券就会违约。”
“高盛倒闭?”孙先生感觉自己有点懵了,“高盛会倒闭吗?”
“不知道。”男生回完短信,手机放在桌上,一边重新拿起咖啡勺,一边对他解释,“没人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是我们手里有一份相反的、与高盛有关的投资,如果高盛倒闭了,那么另一份债券会亏损,而这份债券会弥补莪们的损失。”
男生认真跟他解释着,孙先生起初忙得自顾不暇,后来逐渐感到茫然,挠了挠头,目光越过屏幕上方看着对面的这对小孩,徐幼芋则只是看了一眼对面的那个小男生,刚才他先入为主地把这次交易的主持人当成了这位孙先生,现在看来好像是搞错人了。
“请问您确定过了吗?这是我们根据信用环境计算出的信用利差,这是它的说明书,这是它的交易承诺书草案……”
男生邀请他:“请先坐吧。”
这时咖啡厅的侍者搬来了板凳,在华尔街,确实会有人在这种地方谈生意,徐幼芋和他带来的交易员要坐下来慢慢商量,不过孙先生电脑一挪,一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咖啡杯,眼看咖啡汹涌而出,就在这时,旁边那小姑娘眼疾手快,一把将笔记本电脑拖过来,又把桌上的文件给捡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笨手笨脚的孙先生连忙道歉,那戴着花环、仿佛刚从海滩边过来的娴静女孩很有气度地点了点头,微笑着示意让他不用紧张。
至于那个男生也没说什么,叫了侍者来擦桌子,随手给对方打赏了小费。
桌子还没擦完,马上又跟徐幼芋谈起了生意,今天的见面时间只有一小时,但要谈的生意很多。
比如说这份针对高盛公司买的CDS,它作为对冲投资,保护的就是一批最近很火热的次贷相关债权,而这笔生意似乎已经到了收官的时候,他需要把刚刚赚到的钱马上投入到市场上去,又要买一些别人没买过的金融产品,除了给高盛买CDS,还要买其他公司的对冲性保险,而为了确保CDS能够交付,还可以买现有CDS的CDS,这个东西叫做CVA……
购买现有的、打包好的金融产品就像是在超市里购买构架上的商品很简单,既然要面谈,当然要谈点稍微复杂一些的东西了,打翻了茶杯的风波很快就过去了,之后的内容孙先生几乎没听懂,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商量好了一些细节之后,那戴着墨镜的男生从兜里的铁盒里拿出印章,给几份文件盖了章,又让孙先生按他的说法审核法律条款,这时那位德银的精算师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突然看了一眼对面的男生,斟酌着问道:“陈公子,说起来有点唐突,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
孙先生突然有些反应过来了,可能这位公子是他的神秘雇主的儿子?
男生收拾完了,随口说着当然可以,徐幼芋跟他握了握手,却问:“其实我跟季老师还是挺熟的,当初就是我把季老师介绍给顾老板的。听说最近你们的交易很成功,恭喜你们。”
戴着墨镜的男生面色一僵,大概没想到这位竟然是熟人,连忙说道:“谢谢,我也是代替家人来拿一拿主意。”
徐幼芋问道:“您还在上学?”
“是啊,我在天朝上学。”
金融行业的从业者很擅长跟小学生文凭、或者对金融知识只有小学生水平的投资者打交道,面对这个看上去像是小学生、但是懂得稍微有点多的男生,双方隐约有点放不开手脚,客套了几句,孙先生还想着去哪里请这几位吃顿饭不至于掉了身份,那个话很少的女孩拿出手机:“阿钦,我们该回去了。”
“好的。”
众人都隐约松了口气,似乎也是时候该走了,然而五人走出咖啡店,迎面却碰到一个人。
对方身高很高,强壮得如同一座铁塔,锃亮的光头在华尔街的夕阳下反射着金光,徐幼芋看到他,熟络地握手问好,不过光头男却眉头一皱,看向了跟在后面的两个少年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