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甲掐灭烟屁股,语重心长道:“你得从咱们村的实际情况出发。”
“咱们青坪村家家户户种茶,指望你从网上卖,能卖几斤?不还得靠茶商来收嘛。”
“前几天镇上开会,书记还专门提了一句,要对招商引资尽量宽容,要有感恩之心,谁惹茶商不高兴,就是砸长宁镇所有茶农的饭碗。”
“所以说嘛,咱们现在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茶商。”
他这话一语双关,明着是说茶商的重要性,暗地里却是在点陈向阳,你要是敢得罪了茶商,我就跟你没完。
陈金皱了皱眉头,这些年本地茶商故意往下压价格,村民们早就苦不堪言。
如果再如此纵容下去,无异于饮鸩止渴。
“王叔,我卖的是自家的茶,又不跟茶商有什么瓜葛,就算是是有,现在是自由经济,大家公平竞争,谁出的价格合适,村民就卖给谁,这又不犯法。”
此话一出,王树甲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一拍桌子道:“陈金,你说这话可要小心了。”
“现在是咱们村求着人家讨饭吃,你还以为是前几年人家舔着脸上门来收茶?”
“我今天就把话撂这,你们要是得罪了本地茶商,搞得咱们青坪村的茶叶滞销,我王树甲就有权封了你们的茶园!”
“封我家茶园?”陈金被王树甲这番言论,气得牙痒痒,刚要跟他对呛的时候,陈向阳忽然按住他的肩膀,然后摇了摇头。
想起来之前,老汉对自己说的话,陈金终究没有再继续跟他争辩。
这时陈向阳赶忙岔开话题:“村长,我这申请快递点跟茶商可没有半点关系,再说了村里有了快递点,也是方便村民嘛,您说是不是?”
王树甲冷笑一声:“方便村民?”
“我还觉得人来人往的,倒像是扰民呢。”
陈金闻言,脸色登时黑了下来:还真是官字两张口啊。
这时陈向阳赶忙又道:“村长放心,我们的场地在院内,不会发出噪音,而且之前我们已经征求了周围邻居的建议,他们也都没有反对。”
啪~
王树甲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桌上抽出一根香烟点着,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
旋即抬起头看着面前卑躬屈膝的陈向阳,忽然答非所问道:“向阳啊,听说黄老板很欣赏你的炒茶技术。”
此话一出,陈向阳就全都明白了:王树甲一开始就已经被黄友德给收买了。
在这里跟他理论,无异白费口舌,索性沉声道:“村长,你忙吧,我们走了。”
说完便带着陈金出了办公室。
而身后的办公室里,王树甲并没有起身,而是继续‘吧嗒吧嗒’的吸着香烟,瞳孔中倒映着陈金父子的背影,布满阴霾……
“太可恶了!他已经被黄友德给收买了!”离开村委会的陈金,忍不住怒骂一声。
这一刻,他才真正体验到‘秀才遇见兵’的窘迫。
陈向阳却只是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其实去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去这一趟,无非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而已。
“难道他就不怕我们去告发他吗?”
“告发?去哪告?”陈向阳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当然是去镇里了!现在是什么社会,他王树甲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便发动了摩托车,沿着旅游路,朝村子深处驶去。
大约一刻钟后,摩托车停在了一个茶园外。
这里在村子的最外围,四下看不到什么人家,只有茶园边上有几间小屋。
“这里?”陈金满脸疑惑的看着老汉。
陈向阳不置可否的走在前面,然后在木门上敲了几下。
“谁啊?”很快里面竟然真的传来回应。
吱哟~
木门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陈金定睛一看,忍不住脱口而出:“刘四叔!”
这个刘四叔,本名叫刘玉田,是陈金家的老邻居,家里也是种茶的,做人很是厚道。
以前他家养了一群大鹅,陈金每天放学回家,都会被大鹅撵,后来刘四叔知道了,直接就把自家的大鹅给宰了,还专门给陈金端来一大盆当赔偿,真香。
“小金子~真是长大了。”见到二人,刘四叔是满脸堆笑。
陈金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忍不住问道:“刘四叔,你咋在这?”
“先进屋吧。”
三人进了屋,然后陈金才知道了这个刘四叔的遭遇。
去年春天,也是采茶的时候。
黄友德来青坪村收茶,价格比市价低了一成还多。
村民们无奈,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但黄友德奸商本色,反而得寸进尺,在称上做起了手脚。
一百斤茶叶,经过他的称一量,也就是刚过八十五斤。
本来成交价就低,还敢在称上做手脚,这一里一外,相当于趴在茶农身上吸血。
刘玉田实在看不下去,就直接举报给了长宁镇镇政府。
原本以为,有镇上领导出面,黄友德会因此收敛一些。
可万万没想到,黄友德一点事没有,反倒是刘玉田以‘损害集体’的罪名,抓进去关了两天。
村民们纷纷为他鸣不平,但也是无计可施。
而黄友德更是变本加厉,趁机将所有青坪村的茶叶评级降了一级。
而作为村长的王树甲,不仅没有为村民伸张正义,反而是落井下石,指责刘玉田得罪了本地茶商,损害了集体的利益,原刘家茶园的承包合同无效,必须重新签订承包合同。
(林地合同中确实有这么一条无效条款:恶意串通,损害国家、集体或者第三人利益的。)
刘玉田自然不愿意,可是没办法,官字两张口,最后被强制执行。
巧合的是,第二天原来的刘家茶园就转到了王树乙的名下。
而刘玉田无奈只能重新签订了合同,承包了村子最偏僻的地方,重新开辟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