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

黄殊瞄了一眼供桌上的塑像，道：“前辈，您还记得三年前，落龙村有个叫马春花的，请您替他儿子治病吗？”

老太太昂起头，两个白眼珠转了一会儿，道：“记得，三魂中丢了胎光，七窍中失了伏矢。怎么，他还没死？”

黄殊顿了一下，道：“没死，马春花求我救他儿子，我却不知道怎么帮他，求前辈指点。”

老太太摆了摆手，道：“土地爷是福德正神，切不可称呼老身为前辈，折煞老身了！那李山的一魂一魄已经不在人世，当初大奶奶为他买路，看来是银子没到位，人家不放……土地爷真想帮他？”

黄殊点了点头，道：“马春花很可怜，我想帮她。”

老太太思索了片刻，道：“我能带土地爷找到他的魂魄所在，但能不能带回来……老身没那个本事。”

黄殊愣了愣，琢磨着老太太话里的意思，道：“只要前辈能找到就好，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老太太身子一顿，语气不高兴了：“说了莫叫我前辈！折寿！他们都叫我瞎眼婆，土地爷也这么叫吧！”

黄殊“啊”了一声，咧了咧嘴，道：“好好，瞎……婆婆别生气，我依你便是。”

瞎眼婆面色稍缓，道：“就算土地爷是正神，我们也不能白白帮忙，不知道土地爷拿什么做报酬？”

黄殊怔住了，他抬起爪子挠了挠头，尴尬道：“这个……我没有银子，我……”

瞎眼婆突然一指马脸女子，道：“这是我外甥女，叫铃铛。土地爷把她带回去，当个庙祝可好？”

“啊？”

黄殊和马脸女子同时发出惊呼，马脸女子撅起嘴，不高兴道：“姥姥，我不想去！”

瞎眼婆冷声道：“这是大奶奶的命令！由不得你！土地爷，行不行？”

黄殊看了一眼马脸女子，道：“这个……行倒是行，就怕铃铛姑娘不愿意……”

马脸女子连连点头。

瞎眼婆张嘴微笑，露出暗红色的牙床和漆黑的门牙：“这样便行了！老身就陪土地爷走一趟！”

瞎眼婆站起身来，转身走出屋外。

黄殊看了一眼旁边一脸委屈的铃铛，跟着瞎眼婆走了出去。

“铃铛看好家，别乱跑！”

瞎眼婆说了一句，弯身拿起了地上绿油油的油灯。

她一手在身前虚点两下，抬起绕着全身画了个圈，然后指向天空，嘴里开始低声念叨。

“双脚站稳立营盘，天地为桌请神仙……”

“一请大奶奶，二请二奶奶，三请三奶奶！”

“左手天神鼓，右手赶将鞭，神鼓敲响震三关，关关通报关关传！”

“一传孤魂把路引啊，二传野鬼让两边……”

瞎眼婆念叨完毕，左手在油灯上轻轻一点。

下一刻，一阵阴冷的风嗖的一下吹了过来。

黄殊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一团白茫茫的影子从山野里窜了过来，就像是一团炸开的蒲公英，有人头那么大小，一下子冲进了瞎眼婆的身体里。

她手中的油灯，顿时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

碧绿色的火焰，慢慢的扭曲弯折，指向了西北方向。

瞎眼婆开口说话，声音温婉醇厚，完全变了一个人。

“土地老爷，请跟着我走吧！”

黄殊站在后面看呆了。

瞎眼婆推开院门迈过门槛，转身疑惑的看向黄殊。

惨白的双眼，此时竟然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中间瞳孔清晰可见，十分灵动。

黄殊急忙跟了上去。

瞎眼婆在崎岖的小路上，健步如飞。

黄殊要撒丫子跑，才能跟得上。

他盯着瞎眼婆的背影，不断揣测着上她身的那玩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仿佛察觉到了黄殊的窥探，瞎眼婆忽然转头看了黄殊一眼，放慢了速度和黄殊并行。

那幽绿色的油灯，一直稳稳的指着前方。

“土地爷有什么想问的么？”

黄殊想了想，道：“你是几奶奶？”

瞎眼婆捂嘴一笑，姿态分外妖娆，看的黄殊脸颊一阵抽动。

“我是三奶奶，土地爷不必这么客气，叫我三姐就好。”

“三姐……你为啥要帮我？”

瞎眼婆伸手指了指黄殊头顶的小灰帽：“牛帅的闲言帽，他老人家不要了吗？”

黄殊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

黄殊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三姐知道李山的一魂一魄去哪了吗？”

瞎眼婆点点头，道：“知道，在鬼门关！”

黄殊一激灵，差点摔个跟头。

“在哪？”

瞎眼婆诧异的看向黄殊：“土地老爷没去过鬼门关么？”

黄殊点了点头，道：“确实没有去过……”

鬼门关那是随便能去的地吗？

瞎眼婆脸色微变，沉声道：“那就麻烦了！”

黄殊心中一沉，道：“怎么？”

瞎眼婆道：“鬼门关有恶鬼当道，专门喜欢抓新上任的土地爷，夺他们的神位！我见过不少新官被恶鬼吞吃，魂飞魄散！”

黄殊脚下一个趔趄，一下停住了脚步。

“我琢磨着……找李山这事，也不是很急，要不改日再说吧！”

瞎眼婆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黄殊。

干瘪的老脸，在夜色下十分可怖。

黄殊心里一阵发毛。

忽然间，瞎眼婆又捂住了嘴，轻轻笑了起来。

“我骗你的！土地老爷真好玩！”

“啊？”黄殊张开了嘴。

“走啦，逗你玩的！”

……

黄殊忐忑不安的跟在瞎眼婆身后，心里一直琢磨着，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这个三姐……感觉很不靠谱啊！

瞎眼婆带着黄殊走了几里地，就穿进了一片荒野。

不知道为什么，瞎眼婆再没有和黄殊说话，就连神情也严肃了许多。

黄殊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

半个时辰后，两人走出荒野，来到了一片山岗上。

黄殊打量了几眼，瞳孔微缩。

周围到处是隆起的坟头，破烂的草席，还有零散的白骨。

这是一片乱葬岗。

瞎眼婆停下脚步，将油灯放下，取出了一截红绳。

她将红绳拴在两棵树上，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白米，顺着红绳洒在了地上，在红绳的末端堆了起来。

“米仙指路，红缨为引，开山门！”

瞎眼婆低喝一声，拿出一张符咒，在油灯上点燃，一把扔了出去。

红绳剧烈的颤抖起来，一粒粒白米慢慢浮空而起，颗颗相连，组成了一道门的形状。

一抹幽光慢慢的出现在黄殊面前，仿佛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

眼前出现了一条青石长路。

长路的尽头，是一座漆黑巍峨的关隘城池。

城池上方篆刻着三个银钩铁画的黑字。

“鬼门关！”

瞎眼婆拿出一根红绳，拴在了油灯的挂耳上，走到黄殊跟前，伸手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土地爷，人鬼殊途，剩下的路，就不陪你走啦！你带着这盏灯，它会带你找到李山的魂魄。”

黄殊低头看向油灯，虽然离毛发很近，却并没有灼烧，也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瞎眼婆忽然伸出手，在黄殊的脖子上轻轻抚摸了两把。

黄殊本能的眯起了眼睛，接着猛然醒悟，狠狠一瞪眼！

你撸猫呢？！

瞎眼婆捂着嘴，扭腰肢嘻嘻哈哈的跑开了。

黄殊连撮牙花子。

辣眼睛啊！

油灯的火焰指向鬼门关，微微颤动着。

黄殊沉默了一会儿，迈步走进了门里。

天空灰沉沉的，仿佛浓得化不开的烟雾。

无边阴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黄殊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他走到了关门前，迎面两个凶神恶煞的小鬼，穿着黑色甲胄，手里扛着铁叉，正靠着墙打盹。

黄殊忐忑的走到跟前，两个小鬼眯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走进城门内，眼前的景象让黄殊呆住了。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青石板长路两侧，满是酒楼茶舍饭铺，有小贩推着板车在沿街叫卖，也有卖艺耍把式的在路上大声吆喝。

好一派热闹繁华景象。

这是鬼门关？

不过看了一会儿，黄殊就感受到了这里和人间的不同。

在浓郁雾气的映衬下，所有的建筑都显得黑漆漆的，各种色彩也都被蒙上了一层暗淡的基调。街上除了有人，还有各种动物，猪狗牛羊、狐狸豺狼、猛虎狮子，大摇大摆的穿梭街上，也没有伤人的意思，路人也完全无视，仿佛习以为常。

路过一家饭馆，里面飘出来的不是食物的香气，而是一股檀香焚烧后的味道。

街上偶尔有穿着盔甲手持兵器的鬼兵经过，一个个长的凶神恶煞，青面獠牙。

人们的服饰风格迥异，各不相同，似乎糅杂了不同时代的特点，混乱的交织在一起。

黄殊按捺下心中的新奇，继续往前走去。

走了没多久，油灯中的火焰微微转向，指向了路边的一家酒楼。

黄殊抬起头来，酒楼高三层，十分气派，正中宽阔的店门上，悬挂着一副金字招牌。

忘情酒楼。

黄殊抬头看了一会儿，迈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