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确实有一天很冷,而且还飘了点雪花。
准确地说,是下的雨中夹雪。
那天也是初九,陆潜也去赶集了。不过像上次赶集一样,也是没什么生意,因此陆潜对这一天的印象很深刻。
整个王家营集市上,一整天下来,也只有王二姐的豆腐摊来了几個客人。
其中,有一个客人,从豆腐坊出来后,脚步有些虚浮。
他撑着一把伞,似有些艰难地走着,走在泥泞的街道上,却只留下了很浅的脚印。
陆潜当时看到后,就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那会并没有多想。
而如今想来,很显然,当时那人、进门时还是一身肉,出门后就换成了一肚子草。体重减轻了,当然踩在泥地上也不会留下很深的脚印。
陆潜一边想着,游水山继续说道:
“那天我正在赶路,天快黑了,我却还没找到宿头,有些着急。你们也知道,晚上呆在外面是很危险的。”
左丘玲似乎已经被游水山的故事开头吸引了,她点了点头,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住到了一个庙里。嗯,那是一个位于郊野的庙,庙不大,里面只住了一个老和尚。当时,老和尚正在喂我菜粥,喝完了粥后,他就走了。”
游水山这句话,显得很跳脱。陆潜看着他的脸色,猜测他应该是隐瞒了他进入庙内之前的一段经历。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去点破。
游水山继续说道:“那时天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也没点灯,我躺在床上,酒已经完全醒了,翻来覆去地怎么都睡不着。”
陆潜仔细看向游水山的脸,他脸上的皮肤其实还蛮好,虽然有一点点黑,但并没有发现有任何缺陷。
看起来,不像是被嘬脸鬼嘬过的样子。
“也不知到了晚上什么时候,我突然间听见,外面有些动静——”
这一句话,成功勾起了陆潜和左丘玲的注意力。
“我当时也很纳闷,什么人晚上还会出屋?然后,我就趴到窗户上向外看去。好家伙,这一看不打紧,差点把我给吓死。”
左丘玲忍不住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游水山道:“你别急,听我讲。那座庙只有一个不大的前院,那时天也晴了,月亮还出来了,院子里并不怎么黑。我看到,院子里停了一辆马车。
看到这辆马车,我才知道我不是这座庙里唯一的香客,原来早已有人住进来了……”
听到这里,陆潜推测,这游水山恐怕是在昏迷中被人抬进这个院子里的。不然的话,院子里有一辆马车,他居然会到了晚上才看见?
马车的主人,明显不是晚上才住进庙里的。
游水山在路上,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辆马车看起来并不太起眼,车上盖着一块黑色的雨布,雨布下面似乎装了一个长方形的箱子。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口棺材。”
“棺材?”
游水山点点头,道:“我当时也很纳闷,怎么会有人将棺材运进了庙里,难不成还指望着和尚能给驱邪不成?”
这世上,人如果客死他乡,基本上都会就地火化,最多是将骨灰带回故乡。
像这样,在路上运棺材的,自然是极其罕见。
尸体不等你运回家中,早就尸变了。
游水山道:“我当时还不知道那车上装的是一口棺材。我从窗口向外望去,就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人,从一个房间走出来,走到马车边,揭开了盖车的黑色雨布,露出了下面盖着的一口通体漆黑的棺材。
然后,那黑衣人将棺材盖推开了一些,往棺材里面看去。
他冲着棺材里面问道:
爹,你还能撑下去吧?”
“啊——”
左丘玲惊呼一声,旋即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看着游水山,吃惊地问道:“他……他为什么把他爹装进棺材里?”
游水山语气有些冰冷地道:“人死了,自然就要装进棺材里。”
陆潜眉尖一挑,问道:“他在跟一个死人说话?”
游水山点点头,道:“我一开始,也是像左姑娘想的那样,还搞不懂这人为什么把自己的老爹、一个大活人装进了棺材里。”
陆潜问道:“后来你是怎么知道棺材里装的是个死人的?”
游水山静静地道:“因为,后来我看到,它从棺材里坐起来了。”
午后的斜阳,将光透过窗棂照进了屋里,洒在人身上。
陆潜感觉自己的身体表面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内心却是陡然一凉,好像怀里揣了一大块寒冰一般。
他回了回神,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棺材里的尸体,已经尸变了,变成僵尸了?”
游水山点点头,道:“应该是吧。我也曾见过僵尸,它的模样,跟僵尸倒是有些相像,但是……又有些不同之处。”
左丘玲插嘴道:“我听说过,僵尸是没有神智的,完全是一具行尸走肉,更不会认儿子。”
陆潜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左丘玲不知在何时,悄悄地用屁股带起凳子,往他身边挪了挪,远离了游水山一些。
游水山道:“这个僵尸不同,他会认儿子。”
左丘玲惊讶地问道:“他……他说话了?”
游水山摇了摇头,道:“那倒是没有。不过,他坐起来之后,冲着那个黑衣人,喉头里发出‘喀喀’的声响,似乎是在说话。
更为离谱的是,那个黑衣人,好像也听懂了他说的话。
他听完之后,对那个僵尸说道:
我明白的爹,你就放心吧,保你满意。”
左丘玲瞪大着双眼:有些惊奇地问道:“然后呢?”
游水山道:“然后,那个僵尸爹似乎很满意,又躺回了棺材里。
再然后,那个黑衣人,就把棺材的盖子盖上了,又重新用黑色的雨布把棺材盖好,就转身要回房间里去——”
说到这里,游水山突然间顿住了。
他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了。
那种感觉,陆潜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好像,这游水山,在那一刹那,突然间变得神经质起来,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看了看左丘玲,然后将头转向陆潜,用那一抹带了些戏谑的笑容问道:“他在转过身时,正好将脸对向了我,莪就看到了他的脸。你们猜猜看,他是谁?”
陆潜不假思索地道:“祝家家主,祝士衡。”
游水山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更加地诡异。
他再度扫了左丘玲一眼,然后,双眼紧紧地盯着陆潜,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