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昌县,位于关内道西南湖柳郡境西部。
从茂昌县向西南,二百多里外,有一大埠,名曰定河洲。
定河洲,是湖柳郡最西端的一个县,同样也是关内道最西端的一个县。出定河洲往西,便进去陇右地界。
关内道两条大河,湟水和洮河,在此交汇,冲积出一片三角洲地带。
定河洲便位于这片三角洲上,三面环水,一面临陆。更兼地势平坦,卡在了西通陇右的咽喉要道,成为水陆交汇的枢纽。
因此,定河洲虽然不及湖柳城大,但其繁华程度,非但不遑稍让,甚至犹有胜之。
日暮时分,城东的洮河河面上,最后一班摆渡船正在缓缓驶来。
这艘摆渡船不小,没有船篷,船上能乘马匹。
这最后一艘船,上面的人并不多,除了船老大,只有四個乘客和两匹马。
陆潜和赵小凤,便是其二。
他们的两匹马上,还驮着不少行李,安稳地站在船上。
从外表看,这两匹马跟普通的马匹并没有什么两样,普通人几乎完全分辨不出来它们的异常。
陆潜站在船头,眺目远望。
河面很宽,对面是一座孤城拔地而起,三面河水环绕,左边则是一大片冲积平原,上面长满了庄稼。
右侧,则是两河交汇之处,河面极广,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对岸。
夕阳照下,更远的地方,则依稀可见有巍峨的群山。
小凤站在陆潜身后,望着左边的大片平原,怔怔地出神。过了好一会,才满眼羡慕地道:“这里的庄稼长得多好,全都是好地啊,不像咱们那,只能在山沟沟上刨石头。”
陆潜回头看向她,笑道:“怎么,咱们要不要在这买上几垧地种?”
小凤眼睛一亮,道:“真的?”
说罢,她神色再度暗淡,摇摇头道:“这里的地肯定很贵吧,咱们又人生地不熟的。我觉得,等赵家屯太平了,咱们还是回村去吧。”
听她说完这句话,陆潜心中不禁暗自一叹:“等再回赵家屯,不知到了猴年马月了。”
心中想着,陆潜伸手拉住她的柔荑,拉着她靠到自己身上。
小凤的脸腾的就红了,她立刻飞快地向一边瞟去,只见另外两名乘客一个在低头发呆,一个在欣赏远处的风景,并没有留意他们,这才稍稍放心。
然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陆潜揽住,她一颗心还是扑通扑通直跳。
陆潜和小凤在王家营只稍作休整,便收拾东西、告别王姿容离开了。
他们没有去茂昌县,而是直接绕过茂昌,奔西南而行,快马紧赶了一天的路,才在日暮时分,到了定河洲城外,堪堪赶上了最后一班渡船。
船行河中央,右前方二十七八丈开外,出现了一个河心孤岛。
这座小岛极小,上面只长了一株挺拔的柳树。
这株柳树,看起来年份极是不少,怕不有大几百年。
树冠上的垂绦,向四周蔓延开来,几乎将整座小岛都笼罩住了。
新生出嫩芽的柳枝,倒有一少半垂到了河面上。
坐在船尾的船老大突然扬声喊道:“船头的小哥,让你的女人进舱来吧。”
这艘船上,只有小凤一个女人。
陆潜回头望去,见船老大正在固定船舵,见他回头,冲他笑了笑,道:“客人莫怪,行个方便。”
行船的规矩颇多,女人坐船的规矩则更多。
比方说,女人不能站在船头。
只不过,小凤在船头站一路了,他怎么到这时才出言提醒?
陆潜心中虽然对他们这套行船的规矩不以为然,但出门在外,客随主便,他也没必要硬违拗人家的规矩。
见状,陆潜便点点头,拉着小凤走进船舱里坐下。
这是一艘平底船,船舱也很浅,不过到膝盖高。
就这一会的功夫,船已经接近河中的小道,距离拉近到了十多丈外。
船老大固定住了舵,从舱底的一只笼子里揪出一只活鸡来,走到船一侧,望着那株大柳树,扬声说道:
“柳老爷,船借贵地过,早晚两会账。活鸡一只,您笑纳嘞——”
喊完了话,船老大左手拎着鸡,右手拿着一把柴刀,一刀砍断了鸡脖子。
鲜血喷出,鸡头坠入河中,河面上飘起一点点血迹,转眼就被流动的河水卷走了。
他一个船工,杀鸡的手法倒颇是纯熟,显然天天练了。
然后,船老大将无头的公鸡远远一丢,丢向河心岛。
断头的公鸡落到岛外的河面上,兀自扑腾了几下,扑腾到岛外的河滩上,就此不动了,身体半淹在水里。
船老大见状,这才舒了口气,又回到船尾掌舵。
船上有另一名乘客,看打扮像个书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背了一个大包袱,一副出远门的模样。
他看到这一幕,有些好奇,嗤笑道:“船家,这柳树也吃荤吗?”
船老大闻言,脸色登时一变,急忙给他使眼色,叫他不要讨论这个事。
那书生见状,轻笑一声,摇头晃脑地道:“怪力乱神,专门糊弄些愚夫。好好的一只鸡,自己吃了不好吗?”
陆潜闻言,不觉有些意外。这个世道,居然还有不信怪力乱神的?
这书生读书读傻了吧?
忽地,一阵江风吹来,在河面吹起一片鳞纹。
远处巨大的柳树,柳枝随风摆动,像是突然活了一般。
陆潜以精神力覆盖双目,偷偷扫了一眼,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这株柳树身上,突然间有黑色的妖气弥漫,黑气随着柳枝舞动,张牙舞爪,逐渐要凝聚出一张凶恶人脸的模样。
这东西竟真的是一只柳树妖!
船老大虽然看不到柳树身上弥漫而出的黑气,但他经验丰富,一看这股无端的怪风,便知是“柳老爷”生气了。
他脸色大变,站起身来控制着船,急慌慌地对那书生喊道:“快,赶紧磕头认错。不然别说你性命难保,还要连累我们一船人。”
那书生又“嗤笑”一声,全然不把船老大的话当回事。
此时此刻,太阳堪堪落下山头,只剩下一抹红光照亮了晚霞。但其余地方,则完全暗了下来。
船老大见那书生这样的态度,又是惊怒、又是惶急。
看样子,在他的行船生涯中,还是第一次有人闹出幺蛾子来,一时间他居然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好撑起篙,用力地划水,加快船速。
河面上的风却是越发大了起来,吹起一片浪花,发出“哗哗”的声音。
陆潜坐在船边上,扭头向河里一看。
只见水面下,有一条漆黑的东西,自柳树处而来,疾奔他们的船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