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星无月的夜，几乎没有一点光亮。

定河洲城北外，洮河河滩上。

黑暗之中，站着三个人。

两男一女。

站在中间的女子看起来约有三十岁左右，身型纤瘦，身材几如水蛇一般，一张脸也是极瘦，又窄又瘦的长脸上，生着一双三角眼，极为醒目。

站在她右手边的男子，身形又高又壮，一张脸上长满了黑色的毛，看起来就像是一头黑熊。

他的一双眼睛的位置，却只剩下了眼眶。

空洞洞的眼眶里，两道细细的血痕流了下来，将眼睛下方的黑毛都打湿了。

他的一双眼球，却不见了，像是刚刚被挖出来了一般。

他的右手垂下，放在腿侧，中食二指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

看起来，他的眼球，好像是被他自己挖出来的。

站在三角眼女子左手边的男子，同样三十来岁，一身书生打扮，手中还拿着折扇，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与那个毛脸的男子相反，他的一张脸很白，皮肤细腻如同女子，眉目如画，唇红齿白，有点男生女相。

他的身形同样也很瘦弱，一双眼睛很是锐利，在这漆黑的夜里，似是要放出光来。

然而，他脸颊左侧的鬓角处，却光秃秃的，没了耳朵。

没有眼睛的毛脸熊人瓮声瓮气地说道：“我看到了，有很多人，他坐在桌上，很得意的模样。嗯，怀中还搂着一個好看的女人。”

三角眼女人听见，一双本就阴沉的脸，更加阴沉了些。

她左手边的白面书生也说道：“我听到了，屋子里很是热闹，他似乎正在接受诸人的恭维，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听起来混得还不错。”

白面书生说完一句话，顿了顿，道：“嗯，大家都叫他‘陆公子’，应该就是他了。”

三角眼女人“哼”了一声，道：“他说什么了吗？”

书生刚要答话，站在右边的毛脸男子却突然“咦”了一声，道：“不好，我被发现了，我得先溜了。”

站在左手边的白面书生见状，“嗤”一声笑，斜了毛脸男子一眼，满脸的鄙夷。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女子，一脸谄媚之色，道：“青鳞，我早就说，黑娃太笨了，不适合做这种高端的事情。”

三角眼女子青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那你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丢出去替我看？”

白面书生听了，脸上登时现出尴尬的神色。

他脸上一抹尴尬之色一闪而过，紧接着说道：“啊，我听到了。他说……嗯，他说恭祝方大人荣升。嘿，原来还有一个鸟官在场。”

站在右手边的毛脸男子、被叫做“黑娃”的说道：“哦？哪一个是鸟官？”

白面书生呛声道：“你没长眼睛、不会看吗？”

黑娃听了，有些委屈地道：“我只能看见他们张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啊，我怎么知道哪个才是鸟官？”

白面书生舔了舔嘴角，道：“我早就说，就该让我把你吃了，把你的眼睛给我。这样，我就既能看，又能够听，咱们又何必像现在这样难受，一个只能听、一个只能看？”

黑娃闻言，怒道：“照你这么说，你干嘛不让我把你吃了，把你的耳朵给我。这样，我也既能看、又能听了。”

白面书生嗤笑一声，道：“就你这副蠢样子，给了你眼睛和耳朵，你又能看到什么听见什么？”

黑娃怒道：“我哪里蠢了……哎呀，谁泼的热汤，也不看前面有没有东西……”

白面书生听见他的话，好像他的眼睛在外面被热汤泼到了。他登时大乐，笑了两声，刚要出言嘲讽，便听三角眼女子青鳞怒喝道：

“你们两个，闹够了没？”

两人闻言，登时脸色一变，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了。

青鳞名字叫“青鳞”，她的脸上，同样长了许多青色的鳞片。

这些鳞片，并不相连，而是一片一片的。鳞片之间的空白处，则是看似像是人类的皮肤，白皙光滑。

只是这白皙之中，同样含含了些青色。

她的额头长了一片青鳞，两个脸蛋上各长了一片青鳞，眼眶四周和鼻子、嘴巴、下巴处则是人类的肌肤。

她的脖子上，一半青鳞，一半雪白的肌肤。

她的一双手十分纤细，比之寻常女子的手几乎细长了三分之一，雪白的柔荑，十分干净，然而十指的指尖处，却生出又厚又长的指甲，青瘆瘆的。

自一双手腕向上，则又覆盖着青鳞。

这些青色的鳞片，每一片都不足指甲盖大小，密密的相连，犹如蛇皮。

青鳞用冰冷的声音道：“你们两个，要是再敢废话，我就把你俩都吃了。”

白面书生和黑熊听了，浑身不由自主地一阵颤抖，再度缩了缩脖子。

青鳞“哼”了一声，道：“你耳朵聋啦，什么都没听到吗？”

白面书生闻言，赶忙将脑袋探出来，抻了抻脖子，道：“啊，我听到了……”

“你听到什么了？”

白面书生答道：“啊，他说……嗯……如烟啊，怎的如此不巧，你的大姨妈来了？”

青鳞瞪着一双三角眼，问道：“什么意思？”

黑娃抢着答道：“唔，听起来好像是……他家有亲戚来了。”

白面书生问道：“谁家亲戚来了？”

黑娃下意识地伸出一双毛茸茸的手，揉了揉空空的眼眶周边，道：“我的眼睛有些红肿，看不太清楚。他好像，在跟他怀里的女人说话。”

白面书生十分鄙夷地看了黑娃一眼，不屑地道：“叫你多了解人类的生活，你偏偏就不肯听。一到正事上，就傻眼了吧？哼——

我告诉你，大姨妈，就是她母亲的姐姐。这个如烟么……应当就是他怀里那个女人的名字。”

白面书生说完，脸上忽然露出笑容，扭头看向青鳞，献宝似地说道：“青鳞，我懂了。是他怀里的女人的大姨妈来了，他们正在商量着怎么接待呢。你听，他们在说什么吹箫的本领高强，要吹箫给她姨妈听呢。”

他一边说着，右手的折扇，轻轻在左手手心里一拍，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青鳞扭头看向白面书生，一双三角眼中，闪烁着一抹寒芒。

白面书生立刻将脸凑过去，谄媚地道：“青鳞，你是要表扬我吗？”

青鳞睁着一双三角眼看着他，突然张开嘴，吐出舌头。

一条猩红的、长长的舌头吐出去两尺来长，直接怼到白面书生的脸上，尖锐的舌尖一卷，便将他半张脸皮撕了下来。

青鳞的舌头卷着半张脸皮回来，送入口中，张嘴咀嚼起来。

白面书生疼得身体一颤，却任由失去了脸皮的一张脸血肉露在外面，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来，却是动也不敢动。

青鳞冷冷地说道：“听正经事，明白吗？”

“明白……明白……”

黑娃站在一旁，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嘿嘿直笑。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黑娃的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忽然开口道：“白檀，河面上好像有动静，你回头看看？”

被黑娃叫做“白檀”的白面书生有一只耳朵不在家，似没有听见水声，怪道：“哪来的声音，莪怎么没听见？”

黑娃道：“你一根木头，能听见什么？后面的河面上有动静，怕不是那柳树妖在作怪。”

白檀闻言，立刻笑了起来，道：“哈，它是树妖，我是花妖。可惜他这只树妖，只能困在小岛上；而我这只花妖，却能够自由自在的……”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青鳞突然扬起手，一巴掌糊在他脸上。

白檀的半边脸刚刚没了皮，血肉模糊，又被一巴掌拍上来，登时疼得再也忍耐不住，杀猪般的惨叫起来。

“闭嘴！”

青鳞怒喝一声，白檀登时止住了惨叫，不敢再吭声。

青鳞怒道：“你们两个东西给我听好了，我要知道他住在哪里、晚上在哪睡觉，白天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出城，你们都给我打探清楚了，听明白了吗？”

“是……是……青鳞……”

青鳞见两个人老实下来，这才“哼”了一声，然后他缓缓转回身，看向河面。

漆黑的河面上，河中心处，依稀能够看见一座小岛。

小岛不大，上面只长了一株老柳树，树冠庞大，将整座小岛都遮掩住了。

陆潜初来定河洲时，正见过这座小岛，这株柳树。

青鳞锐利的目光，穿透了黑暗，直射到小岛上的柳树身上。

老柳树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两道锐利的目光，巨大的树身，突然震颤了一下，枝叶摩擦，发出簌簌的声音。

青鳞怒声骂道：“你这个老东西，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看我不拔了你的树根，劈了你的树干当柴火烧。”

老柳树似乎听见了她的话，一身“簌簌”之声，更加响亮起来。

簌簌之声，渐渐地似组成了一句人语：“不……不是我啊，我没……没动啊，是河里的一只鲤鱼翻身，发出的声音……啊……”

就在它说话间，只见一道青光闪过，青鳞的身影，忽然消失在河滩上。

尔后，随着一声惨叫，簌簌之声，再度混乱起来。

漆黑的夜里，河中央，小岛上空，一条长长的身影，突兀的出现。

这条长长的身影，像是一头巨蟒，浑身上下闪烁着青色的粼光。

巨蟒的头，高昂直冲天际，她的尾巴，却探下来，缠绕在老柳树的树身之上。

陡然——

巨大的柳树，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晃动，而后便拔地而起。

柳树带着粗细不一、如同树身一般大小的茂密的根系，向上直飞上夜空。

……

洮河中心的小岛上，从此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岛，没了柳树。

……

黑娃扭回头，用一双空洞洞眼眶“看着”河面，颤声道：“白……白檀，发生……发生了什么，我……我看不见眼前……”

白檀小声道：“好好看你的，别废话……青鳞生气了……”

“啊……哦……”

……

……

定河洲城内，城北。

夜色虽已深了，不夜之楼熙春楼上，仍旧灯火通明，十分热闹。

在这漆黑的城内，显得分外的醒目。

明亮的楼宇，将一些游街的野鬼吸引了来。

它们站在楼下，向楼上望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然而，它们却只是看看，并没有一只鬼闯进楼里。

……

……

熙春楼三楼，酒宴正酣。

酒喝到这个份上，早已没了秩序，众人三个一组、五个一伙，吆五喝六，喝得更加起劲。

许多熙春楼的姑娘们，都被甩在了一边，自顾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难得暂时没人找他敬酒了，陆潜正偷了个空，乐得自在。

他端坐在椅子上，看似在跟如烟说话，其实其心思则仍放在脑海中的神秘画轴上。

对于陆潜来说，他这两个月的最大收获，自然是将剪纸术终于升到了五级，领悟了四张新纸灵：

【铁甲将军：使用精神力剪纸剪纸铁甲将军图案，可吸收灵魂，然后化身成为铁甲将军。吸收的灵魂生前实力越强、铁甲将军的实力越强。】

陆潜第一次看到，纸灵的描述中使用“灵魂”而非“生魂”。

也就是说，铁甲将军纸灵不但能够吸收死魂，还能吸收生魂。

将一个“灵魂”赋予铁甲将军纸灵，它就会变成真正的“铁甲将军”，拥有该灵魂生前的肉体力量！

生魂的肉身实力越强，铁甲将军的实力就越强。

很显然，这是一个强力的战斗仆从。

陆潜绝大多数的纸灵，都是用来对付阴鬼的。

如今他终于有了一种可以跟活人战斗的仆从了。

唯一可惜的是，铁甲将军自己不能直接从活人身上抽取灵魂，需要陆潜去将人的生魂先抽取出来，才能够赋予给铁甲将军。

关于这一点，陆潜已经试验过了。

【傀儡小纸人：使用使用精神力剪纸剪纸傀儡小纸人图案，将其贴到目标的脊背上，就可以控制对方变成自己的傀儡；超出使用距离后，傀儡术失效。对于精神力量强过自身的人使用无效。同一时间只能操控一只傀儡，且不可控制傀儡做出伤害傀儡自身之事。】

又是一个可以用来对付活人的纸灵，而且是强横的“傀儡术”。

某个人，一旦被傀儡小纸人贴上，那么他立刻就会成为陆潜的傀儡，其行为完全受陆潜的控制。

不过，他并不会死，而且意识很清醒，只是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也就是说，被贴上傀儡小纸人后，他的灵魂仍然是他的，但身体却变成了陆潜的。

等到傀儡术失效之后，他仍然会恢复自由。

【赤炎飞花：使用精神力剪纸成火焰蝴蝶图案，可以飞行，飞行中会抖落赤色火焰，灼烧一切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