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子，瓜子脸，丹凤眼，鼻梁直挺，一脸冷漠。然而其一双肉糯糯的双唇，亮晶晶的却带了丝别样的性感。

冰冷，美艳。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同时出现在一张面孔上，看起来偏偏又很和谐。

陆潜其实不是第一次见她。

不过上一次看到她的脸时，只是一闪而过。

大部分时间，她的脸上，一直罩着一张黑色的面纱。

只有她在附身到某个活人身上后，被附身之人的脸，会逐渐变成了她的脸。

当这种变化接近完毕时，她的脸会出现在新躯体的面孔上。

陆潜当时曾亲眼看到过她附身，也看到了她的相貌。

……

现在，她重新以另外一个身份，出现在陆潜的面前。

她的脸上，有一丝的迷茫。

不过很快，如同大部分纸新娘第一次现身时的情况，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然后，她稍微扭转了一下身子，正面对着陆潜，看了他一会，然后说道：“相公。”

陆潜点点头，道：“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我叫汪沅漳。”

陆潜等了一会，却见她说过一個名字之后，就不再说下去了，不由得皱起眉头，问道：“你的出身，来历？”

汪沅漳眨了眨眼睛，道：“出身来历？”

她的双眸之中，泛起了一丝迷茫之色。

陆潜见状，心头不禁一跳。

看她迷茫的模样，不会是……她做鬼的时间太长了，自己生前的事情都已经记不起来了吧？

想到这里，陆潜忍不住直接问道：“你死了多久了？”

“我死了多久了？”

汪沅漳喃喃自语了一句，再度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她才说道：“我也记不清楚了，不过二三百年，总是有的。”

看着面前这张不过二十三四岁的面孔，陆潜心中有些感慨。

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一个二三百年前的“古人”。

这时，汪沅漳看着陆潜，突然舒了口气，道：“相公，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吗？”

陆潜想了想，道：“我想知道一些我不知道、而且对我有用的事情。”

汪沅漳点了点头，忽然一笑，道：“你是想知道你收了我之后能给你额外带来些什么吧？”

说着，她开始向陆潜身后的众纸新娘扫视，当她瞧见一旁站着的智远时，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愣。

陆潜显然读懂了她的表情，脸色也不禁有些不自然，他轻咳一声，说道：“你这么理解，也没有问题。现在你跟我，已经捆绑到一起了，我更强大些，对你也没有坏处，不是么？

而且……我现在也很需要变强。”

汪沅漳点了点头，道：“相公说的是呢。我想想……我能给相公最好的东西，应该就是……他们都不需要回避是么？”

她口中说着“他们”，目光却是看向王姿容。

这汪沅漳，显然也是个心思剔透之人。她显然早已看了出来，在场众人中，除了王姿容外，其余的皆是陆潜的纸新娘……和纸新郎。

纸新娘和纸新郎自然是不需要回避的。

王姿容看到汪沅漳的目光，先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旋即才醒悟。

她脸色微微一变，扫了陆潜一眼，才慢慢站起身来，对陆潜道：“你们谈，我先去休息了……”

说着，她转身向后，想要寻找一间屋子进去。

不过，她刚刚走出去一步，就被陆潜抓住了手。

陆潜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拉着她的手，又让她坐下。

汪沅漳见状，便道：“《流云剑法》，相公可曾听说过？”

陆潜摇了摇头。

剑法……

当世最强的四大剑门，也不过尔尔。

他现在去修什么剑法，似乎没多大用。

陆潜摇头的时候，心中略微有些失望。

不过，智远在听见“流云剑法”四个字时，脸色瞬间变了。

他喃喃地道：“流云剑法？

星灿惊雷震荡，流云漫卷长空。睥睨天下是我，一剑斩断离州。

你说的流云剑法，可是那号称‘一剑斩断离州’的流云剑法？”

嗯？

听到智远的话，陆潜不由得提起了精神。

看智远的样子，这门剑法，似乎极为了不起的样子。

还“有诗赞曰”么？

一剑斩断离州……

这个“离州”，说的不是大离国吧？

陆潜心中想着，便见汪沅漳点了点头。

她幽幽一叹道：“没想到几百年后，居然还有人记得。”

智远双手合十，习惯性地道：“阿弥陀佛，当年的流云神剑横扫天下，无人能挡。区区三百年，怎能就此遗忘呢……”

说着，智远一瞥之间，瞧见陆潜脸上现出一丝不耐之色，连忙说道：“主人，这‘流云剑法’，乃是当年流云山庄的庄主所创，他凭此剑法，几十年间打遍天下，几乎没有敌手，甚至最终成就地仙，是我大离国历史上最厉害的一位剑仙，同时也是有史记载的最后一位地仙。

关于这位前辈的真实姓名，已不可考，但后世皆尊称其为‘流云剑仙’。”

“流云剑仙……一品地仙？”

听到“地仙”两个字，陆潜的脸色，终于变了。

陆潜身后众人，脸色几乎也同时而变。

郭铲立刻就忍不住问道：“这世上……当真有地仙曾经存在过吗？”

一品地仙境，数百年来，已经只存在于传说中了。

世间只流传着，有关地仙的种种神迹，搬山填海之能，神鬼莫测之术。

甚至于，渐渐地许多人都开始怀疑，曾经到底有没有人达到过这个境界。

智远点了点头，道：“当然，是这有明确记载的。我们天宝寺虽然没出过地仙，但是我们法缘祖师，圆寂之前曾经也是达到过二品天人境的。只不过，这都已经是历史了……

这位流云剑仙，正是跟我们法缘祖师是同一时代之人，只不过他的年龄比我们法缘祖师要小很多。

不过……大约在三百多年前，这位流云剑仙，也同其它地仙一样，忽然间就失踪了，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郭铲奇道：“这流云山庄既然出过一位地仙，怎的我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一个剑修门派。难道说，这位地仙去后，他的山庄、后人，全都没有流传下来？”

智远道：“那是因为，流云剑仙离开后不久，流云山庄就破灭了。”

“破灭？”

智远叹息一声，道：“其实，外界也是在那之后才知道，流云剑仙已经离开大离了。

流云剑仙离开大离后，流云山庄突然一把大火，被烧成了瓦砾。山庄的人，也都全部诡异的消失了，没有一个活口留下。流云剑仙的这套绝世的剑法，也随之失传。这件事，也成了大离国历史上的一大公案，至今仍是个未解之谜。”

陆潜扫了汪沅漳一眼，问道：“这位流云剑仙，可有什么后人么？”

智远道：“传闻这位剑仙晚年得子，仅有一位千金，也不知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了汪沅漳，脸色瞬间一变，道：“这部《流云剑法》久已失传，不可能还有人知晓剑谱。你……你是……”

汪沅漳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就是他唯一的一个女儿。”

“嘶……”

汪沅漳这句话一出口，四周顿时传来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地仙之女？

这未免也太令人震撼了。

所有人——包括陆潜在内，看向汪沅漳的眼神，顿时都变了。

山神、水神、土地公……

这些人间存在的神，在失去神庭的加持之后，至今已完全被剥离了“神”的光环。

而地仙，却是真有大能神通的“仙”。

这句话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自然是没人相信。

可是，如今的汪沅漳，是陆潜的纸新娘。

纸新娘不会对剪纸主人撒谎。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因而，她当陆潜之面说的话，没有人会怀疑。

智远望着汪沅漳，张了张嘴，然而他嘴里的话，居然没敢问出来。

可见，这“地仙千金”的名头，着实把他震得不轻。

不过，汪沅漳也并没有等他问，而是直接说道：“当年，父亲走后，我们山庄中确实是出事了。”

这句话，是回应了智远刚刚谈及的话题。

不过，在说这句话时，她的脸上，现出了一丝落寞之色。

没有伤痛，没有悲愤，只有落寞……

虽然她还没有说出口，但众人心中其实都能想到，这样一个地仙之门的覆灭，那是怎样的一场灭门惨剧。

毕竟，流云剑仙的后人、弟子，没有一个活下来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时间，果然是抹除一切悲痛的最佳良药。

更何况，这个时间是以百年为单位计算的。

……

汪沅漳继续说道：“这件事情，我还是从头说起吧。莪爹一生，总共收过七名弟子。我这七位师兄中，最厉害的，是三师兄。当时，我三师兄就已经是三品法相境了……”

听到这里，智远的眉尖不禁跳了跳。

三品法相境，要是放到今天，绝对是霸主级的存在。就算是当今朝廷、亦或是清玄观，都得对之礼敬有加，不敢得罪。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毕竟，他的师傅，是地仙。

“那一年，我十九岁。”

“我爹在时，我这七位师兄，个个都安分守己，对我也都特别好。直到三年之后……”

说到“三年之后”，汪沅漳忽然一顿，然后才道：“我爹是在流云山庄破灭的三年前离开的，临走之前，曾经留下一封信。他跟我们约定了三年之期，三年之后如果他没有回来，就由我娘来召集众弟子，拆开信件，当众宣读他老人家留下的遗嘱。”

听到这里，陆潜忍不住问道：“这么说，当初你爹临走之时，就已料定他可能会回不来了？他一位堂堂地仙，究竟去了什么地方，竟能够对他产生生死危险？”

地仙，已经是当世最强的存在了。

理论上，在这方世界，不应该有什么东西能对地仙构成威胁。

听到陆潜的问话，汪沅漳还没回答，智远却先开口说道：“对这一点，主人有所不知。在流云地仙之前，其实就已经有多位地仙，也曾经离先后开大离国，前往域外世界进行探查。这些地仙，最终却没有一个回来的。

据我所知，单单清玄观，那些年至少就有四位地仙，由此而杳无音讯。

当然，其中还包括许多二品天人境和三品法相境。

据记载，在那几百年里，大离国所有的踏仙境大能，先后都离开了大离，而且全部都是一去不返。

因此，流云剑仙在离开时有此预见，也不奇怪。”

汪沅漳点了点头，表示智远说的没错。

陆潜有些好奇地问道：“关于上三品踏仙境出走之事，我也有所耳闻。这究竟是什么缘故，导致他们集体离开了离国？”

智远道：“关于其中的缘由么，就众说纷纭了。”

说完这句话，智远顿了顿，才说道：“第一种说法，是他们遇到了突破瓶颈。

在以前，地仙虽然不能说有很多，但至少也是层出不绝，几乎没有断代过。然而现如今，莫说是一品地仙了，就连三品法相境都极其罕见、近乎绝迹。

因而，普遍认为，是因为某种原因，让这些大能者是遇到了突破的瓶颈，他们逼不得已才出去寻找机缘。

第二种说法，是认为他们寻找到了新大陆的线索，前往探查去了。关于这一点，只有一项佐证，就是几乎所有的大能者，离开大离之后，全都往东海去了。

东海浩瀚无边，没人知道尽头在哪里。也许，他们是得到了某种线索，认为东海的另外一边，还有大陆存在。

第三种说法，就跟红月有关了……”

陆潜突然打断他道：“踏仙境失踪不过区区数百年，难道都没有详细记载留下来吗？流云地仙也罢了，像清玄观的地仙们，他们在离开时，不给门派后人一点交代吗？”

对这一点，陆潜一直都心存疑惑。不过数百年之隔，信息断层就如此严重吗？

智远道：“应该是有交代。只是，曾经出过地仙、并且流传至今的，唯独清玄观一门。他们对此，秘而不宣，外人自然无从知晓了。”

听到这里，陆潜扭头看向唐素。

唐素生前就是清玄观的，只是身份并不高。

看到陆潜的目光，唐素摇了摇头，道：“在清玄观内部，对于此事也没有只字片语流传。”

见此，陆潜又看向汪沅漳，问道：“你爹临走时，也没有交代吗？”

汪沅漳道：“有。”

听见她一个“有”字，众人不禁都是精神一振。

这种历史迷雾，还是“当事人”最有发言权啊。

汪沅漳道：“我爹留下的信里，就有言说，他是前往东海寻找出路去了。”

“出路？”

汪沅漳扭头一看智远，后者见状，立刻双手合十道：“贫僧智远，生前在天宝寺出家。”

汪沅漳点了点头，道：“智远大师刚刚说的那三点，除了第二点之外，其实也都不算错。自从当年红月降临之后，修者们修行，确实是越来越困难了。这一点，当时所有修炼到三品以上的修者，都有感觉——

包括我三师兄，曾经就跟我说过。”

众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原来，以前人修炼的速度要远比现在要快。

怪不得，当年地仙层出不绝，三品法相境数量众多。

而到了今天，四品洞冥境几乎已经峰顶了，连三品法相境都极难突破。

这也是，红月降临带来的严重后果么？

汪沅漳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却是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事？”

陆潜目光一闪，说道：“你是说……飞升？”

听见“飞升”两个字，汪沅漳惊讶地看向陆潜，吃惊地道：“相公是怎么知道的？”

智远等人，则是满脸的疑惑：“飞升是什么？”

陆潜道：“按照这个世界的划分，一品地仙境就已经封顶了。地仙想要再突破，自然是飞升到另外一个世界去。”

“地仙再……突破？”

智远听了，双眸不禁一亮。

随后，他满脸钦佩地看向陆潜，道：“在我们的意识里，地仙就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传说了，却从未曾想过，地仙之上还有什么。主人是怎么想到这个问题的？”

陆潜摊开双手，道：“修行无尽头，这不应该是常识么？”

智远一怔，道：“呃……话虽如此，但是……”

陆潜伸手打断了他的话，示意汪沅漳继续说下去。

汪沅漳道：“相公说的不错。在以前……至少是在红月降临之前，当地仙的修为达到某种境界时，是可以飞升到仙界去的。然而，自红月降临之后，所有的地仙，就全都不能飞升了。”

说到这里，汪沅漳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对地仙来说，他们的修为，已经是人类的巅峰，不可能再有进步了。他们唯一所关心之事，便是飞升了。”

众人闻言，都点了点头。

汪沅漳道：“可是，红月降临，却是彻底切断了地仙的飞升之路，他们当然不甘心。因此，他们才纷纷离开大离，向域外，去寻找飞升之路断绝的缘由、去寻找新的飞升途径。”

智远忍不住问道：“有……有结果吗？”

汪沅漳瞥了智远一眼，道：“当然没有，不然我爹也不用盲目地出去寻找了。”

陆潜想了想，问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地仙们出去之后，找到了新的飞升途径，但由于种种原因，他们无法暂时返回大离，必须要立刻飞升。

然后，这些走出去的地仙，先后都飞升走了。但在我们在大离的人，却对之一无所知？”

汪沅漳道：“相公说的不错，我爹当时，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他曾经在私底下跟我说起过。”

陆潜道：“后来呢？”

汪沅漳道：“后来，到了我爹约定的三年之期，他仍旧没回来。我娘便按照事先的约定，召集了我和我的七位师兄，宣读了我爹的遗嘱。”

说到这里，汪沅漳的脸颊，突然跳了跳。

很明显，她的心情，在这一刻，突然发生了巨大的波动。

今天的谈话，勾起了她遥远的回忆。

对此，众人心中皆是默然。

作为后世之人，显然他们都清楚，那一天，流云山庄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