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潜脚下所立之处,是坚硬的石板地面。
漆黑的空间里,只有陆潜双目所发出的蓝光,显得极为醒目。
精神力覆盖下的双目,所见的事物跟陆潜正常的目视其实有所不同,目中所看到的情景虽然一览无余,但双眼看到的空间里全都覆盖着一层淡淡的蓝光。
一开始,陆潜还不太习惯,不过时间久了,陆潜如今基本上已经能够忽略掉蓝色的色彩。
此间,是一个长十五六丈、宽近八丈的长方形房间。
房间的中轴线上,地板上铺着七八尺宽的雕板,雕板同样是石质的,上面雕刻着各种花纹。
雕板两侧,各有一条石板路。
石板路两侧,则立着两排粗大的石柱。
石柱之间的间隙里,立着许多造型各异的石像。这些石像,大多都是兽类。
穹顶很平整,上面绘制着大幅彩绘,仰头一望,不禁会为之震撼。
彩绘所描述的,似乎是仙界神庭的情景。四周云雾缭绕之中,中央有一座大殿。
大殿上站满了各色神仙,而大殿深处的御阶之上,是一副巨大的人像。
这个人像绘制得十分巨大,相较之下、四周的一切仙神,都显得有些渺小。
御阶上高坐的巨大人像,头戴代表帝王的十二旒(liu)冕,身穿冕服,足踏赤舄(xi),俨然一副帝王之相。
但是穿上了这身衣服,这位形象高大的帝王,却更像是人间的皇帝,反不似神庭之主。
更奇怪的是,这帝王画像身上的衣着、绶带、玉圭,甚至旒冠上的玉珠都十分清楚,反而他的脸却很模糊。
严格来说,不是模糊,而是就没有为他画脸。
他的脸,是空的。
而好巧不巧的是,陆潜用穿山甲打通的洞穴,正好打在了这位帝王右眼的位置。站在地面上向上看,这個新打的洞孔宛如他的一只眼睛一般。
陆潜落地之后,快速向四周扫了一眼,然后抬头就看到了顶部这副巨型的彩绘。
紧接着,一道人影就从帝王画像的“眼睛”里蹿了出来,坠落到地上。
正是跟在陆潜身后的玲珑。
陆潜扫了玲珑一眼,再度抬头看向顶部的彩绘。就在这时,又一道人影,从帝王画像的“眼睛”里蹿了出来。
这道人影,显然是一个阴鬼,男性。
它身上裹着一袭黑袍,头上罩着黑色的连帽,将全身上下完全遮住了,连脸都看不到。
看到跟在玲珑身后进来的人影,陆潜先是一怔,旋即看向了玲珑,问道:“你的人……你的鬼?”
玲珑点了点头,道:“没准能用得上呢。”
陆潜撇了撇嘴,道:“你也不事前说一声,吓了我一跳。”
玲珑扭头瞧了瞧陆潜,道:“你胆子这么小,也敢下墓?”
陆潜没理她的话,又看了看那个全身笼罩在黑衣里的阴鬼,没发现什么异状,便抬起头来,继续看穹顶上的彩绘壁画。
彩绘上描绘的神殿里,在御阶之下,地上还跪了一个人。
相对于坐在宝座上的帝王,下跪之人就小得多了,甚至比两旁站立的一众神仙还要小。
不过,此人个头虽小,但色彩十分鲜艳和醒目。而且,正巧他所跪的位置,就在整幅壁画的中心点上。
因而,这一整副的壁画,看起来就有些奇怪了。
粗一看,显然是那位高坐御阶上的地位最为醒目,整幅壁画俨然是以他为中心。
但细看下来,却反而觉得,这下跪之人,才是整幅画隐含的中心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是围绕着他来画的。
越靠近他的地方,壁画的色彩就越鲜艳,线条越明显。距他越远的地方,色彩就越暗淡,线条也越模糊。
看到陆潜一直在专注地仰头看着上方的壁画,敖兰奚和汪沅漳走了过来,站在陆潜身旁,同样抬头向上看去。
稍后,玲珑也凑了过来,也仰起脸向上看去。
只剩下她带来的那个黑衣阴鬼,仍然安静的站在一旁。漆黑的身影,似乎完全融入到了周围的黑色里。
“看出什么来了?”
玲珑只看了几眼,便失去了兴趣,直接提问。
敖兰奚道:“这幅画描绘的是有人飞升到了神庭,参拜神帝的景象。”
“飞升?”
玲珑讶然,她伸手一指画中唯一一个跪在地上的人,道:“你说飞升到神庭的,就是他了?上面坐的,就是神帝?这个神帝怎么没有脸……咦……咱们竟然是从神帝的眼睛里下来的?”
敖兰奚有些好笑地看向玲珑,道:“玲珑姐姐,你在草原生活了这么久,都从来不看书的吗?”
玲珑理直气壮地道:“我又不识字,看什么书?”
敖兰奚也了她一眼,一脸的不信。
不过,她跟玲珑虽然谈不上多熟悉,但也多少有些了解,她倒真像是一个不爱看书的人。
顿了顿,敖兰奚继续解释道:“你看这神帝的衣着服冠,跟咱们在戏台上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这显然是咱们凡人想象出来的神帝形象。
然而,凡人能够想象神帝的衣着服饰,却无法想象神帝的长相,因此他的脸便是空着的……”
说到这里,敖兰奚忽然一顿,扭头对陆潜说道:“相公,你打的这个洞还真有水平啊,这个洞用来做神帝的眼睛,真是恰到好处。”
汪沅漳附和道:“多出一只眼睛来,连他脸上的神情都出来了呢。”
汪沅漳这么一说,众人顿时留意起来,加上这只眼睛后,神帝原本漠然的脸庞,忽然多出来几分阴狠之色。
那只仿佛能够洞穿一切的眼睛,俯瞰着大地的芸芸众生,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慈悲,完全是一副视众生如草芥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怪异。
看了一会神帝的“眼睛”,敖兰奚似乎感觉有些不适,她立刻转开目光,伸手一指那下跪之人,对众人说道:“你们看这个跪地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玲珑看了看她,一脸莫名其妙地道:“这有什么特别之处?”
敖兰奚道:“嘿,整幅壁画上描绘出这么多人,有神帝,有神帝的一班幕僚神仙,他们站在两旁,一脸嬉笑讥讽的模样,对这个下跪之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一副很看不起他的样子。
然而,这人虽然跪在地上,但衣着显亮,脊背板正,虽然只给他描绘了一个背影,却能看得出很有威严的模样……”
陆潜道:“你是不是想说,此人在凡间时,长期身居高位,乍然飞升到了神庭,却依旧保留着原来的尊严习惯?”
敖兰奚道:“一点不错。此人在凡间时,显然地位极其显赫。不过,整幅壁画的可笑之处,也正在于此。”
“哦?”
敖兰奚道:“这副壁画,画的是凡人飞升、参见神帝的场景。那么自然而然的,整幅画该以神帝作为中心。对此,绘画之人自然深知,因此他才将神帝的形象画得非常巨大,俨然是整幅绘画的中心。
然而,仔细看来,却并非是如此。你们看,以下跪之人为中心,画色向四周是递减的,就连神帝的躯体、也在向外递减变淡,到了面目甚至干脆是一片空白。
也就是说,这画中最小的下跪之人,才是整个神殿的核心,周围的一切,实际上都在围绕着他。”
玲珑看了一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说到这里,敖兰奚摇头叹息,道:“天底下的凡人,没有一个不想要飞升的。但是又可以想象得到,一个人不管在凡间地位有多么显赫,一旦飞升到了神庭,那么自然就会变成神庭里身份最低等的那一小撮。
可是你们看这个人,到了神庭之后,既不得不屈从于神帝的威严,却又想要保持自己的一丝可笑的自尊,因此引来众神的嘲笑。”
玲珑有些疑惑地道:“这里画这样的一幅画,好生奇怪。画这幅画的人……”
敖兰奚道:“是很奇怪。画这幅画的人,显然正是画中的下跪之人。我估计,他也正是此间的墓主人,然而……”
玲珑道:“这么说,这又是一副‘飞升愿景图’?”
敖兰奚道:“是,只不过这幅画却是有些奇怪。”
玲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凡人修者,哪个没有飞升的愿望?他们死后把这种愿望寄托于画卷,放到坟墓里,这很正常啊。”
敖兰奚眉头戚着,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难解之事,道:“但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墓主人既然要表达他想要飞升的愿望,又怎么会把这个愿望……描绘得如此……如此不堪呢?”
敖兰奚似乎一时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最终用了一个“不堪”。
不错,这幅描述飞升场景的壁画,原本应该是充满仙气的喜悦和平和,以此来表达主人对飞升的渴望和对神庭美好景象的想象。
然而看这副画,色调灰暗,神帝形象阴冷,众神如同凡人间的小丑一般面目丑陋、对飞升到神庭之人讥笑打压。而飞升的主人,在众神面前又不得不屈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只留下一个挺直的脊背。
一整幅画,让人看着感觉十分的压抑。
汪沅漳道:“我也见过许多大墓中的壁画,其中描绘飞升场景的也不少,不过那些壁画所描绘的景象,大都是仙气飘飘、一派和谐的面貌。似此画这般诡异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听着两人的议论声,陆潜忽然低下头,看着她们,说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幅画描绘的并不是墓主人的愿望,而是他记录的事实呢?”
听到陆潜这句话,敖兰奚、汪沅漳、玲珑三个阴鬼,同时呆住了。
三女一脸呆滞地注视着他,亚麻住了。
过了良久,敖兰奚才干笑了两声,道:“相公的意思是说……他飞升到神庭之后,在上面呆着不痛快,然后又回来了?
他在死后,建造了这座墓,又留下了这幅画?”
汪沅漳摇了摇头,道:“相公,你这个想法也未免太过天马行空了,不可思议。”
这一次,玲珑也道:“飞升到神庭之后,怎么可能还能回来?你想得太多了。也许,这只是墓主人的恶趣味,也没什么奇怪的。”
敖兰奚点头道:“我同意玲珑的说法,世间形形色色的人多了,出现什么样的都不奇怪。”
陆潜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咱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敖兰奚又点了点头,道:“嗯。”
汪沅漳说道:“我对这个墓主人,也有些好奇了。”
陆潜这时,刚刚向前走出两步,闻言他忽然顿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汪沅漳,道:“你刚刚说,你看过很多大墓里面的壁画?难道你……你爹从前是盗墓的?”
汪沅漳有些怨怨地看着陆潜,道:“怎么可能……”
敖兰奚“噗嗤”一笑,道:“相公,自从红月降临后,咱们人类几经罹难,多次近乎灭绝,因此有许多历史记载的各种资料都遗失了。很多从前的事,我们便也都不知道了……”
陆潜恍然道:“所以你们以前就四处寻找古墓进行挖掘,从中寻找断代之前的历史记载?”
敖兰奚摊了摊手,道:“不然,红月降临的事,咱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陆潜有些赧然,对汪沅漳道:“抱歉,无心之失……”
汪沅漳看着陆潜,道:“这没什么。不过,我有时候感觉相公有点奇怪……”
陆潜道:“哪里奇怪?”
汪沅漳道:“有些甚至连我都不知道的奇事,相公都知道;而有些常识性的东西,相公偏偏又不知道。”
陆潜道:“这也没什么。我出身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十八岁以前几乎都没出过门。要不是意外学到一门剪纸术,我现在说不定还在村子里,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呢。”
敖兰奚有些意外地看向陆潜,问道:“相公,你有老婆了啊?呃……”
她一句话说出口,显然就立刻意识到了不妥。
然而,玲珑已经面露怪异地看向她,说道:“兰奚,你在质疑你相公有老婆?那你们两个……算什么?”
“啊……呵呵……我的意思是说,我……我不知道相公还有人类的老婆……嗯,我是这个意思……”
玲珑扭转目光看向陆潜,揶揄地道:“你老婆还真不少呐,能顾得过来吗?”
陆潜叹了口气,道:“唉,我这个人,一直就特别招女人喜欢,实在是没办法……”
“切。”
“切——”
“切……”
……
说话间,四……五人沿着脚下的石板路一路向前,来到尽头。
尽头处,有两扇宽大的石门。
石门看起来很是厚重,不过陆潜仔细观察一番后,惊讶的发现,这两扇石门,有开启过的痕迹。
而且,痕迹还非常新,显然是这两天刚刚有人开启过。
看到这里,陆潜不禁精神一振。
难道王姿容真是到这墓里来了?
心中想着,陆潜直接掏出四张黄巾力士,和六张凿齿,放到地上。
六张凿齿,手举护盾,将他们护在后面。
四个黄巾力士则上前去推门。
黄巾力士力大无穷,四个一起推,两扇厚重的石门登时发出“嘎吱嘎吱”让人牙酸的声音。
四下里卷起了尘埃。
不多时,石门推开,四周弥漫的尘埃也开始缓缓落地。
石门内,同样很黑暗。
不过,里面非常安静,并没有什么机关弩箭射出来。
汪沅漳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敖兰奚和玲珑则紧随其后。
玲珑的那个黑衣鬼仆,则始终跟在玲珑身后。
看到她们满脸轻松的模样,陆潜有些不自在地耸了耸肩,暗道:“自己是不是过于紧张了?”
陆潜一边想着,双手向前一分,将护在身前的凿齿分开,他从中间越出,向前走去。
然而,陆潜前脚刚刚踏进门,便听见门里面传来玲珑的惊呼声。
陆潜听见惊呼声,心中一惊,立刻让凿齿跟上自己,快步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