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一结束,赵德彬在家里躺了两天,然后,就赶紧飞到了申沪。
他在飞机上,还在担心,怕不是生意上的事情已经堆成小山,就放在三厂的办公桌上等着他回去处理。
一下飞机,赵德彬直奔三厂。
他在红桥机场坐上出租车,先在黄甫江边上找个轮渡站,坐上了前往甫东的摆渡船,然后“突突突”地在水上漂个半小时,才能到甫西。
到了甫西还不算完,他还得走上40分钟,才能到三厂门口。
倒不是距离有多么远,实在是路太难走,果然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这“烂泥渡”形容得异常精准。
在“烂泥渡路”上走,一双招子必须得放亮点,不然,一个不注意就会中招,踩到一些不可言说的东西。
赵德彬是个讲究人,在“烂泥渡路”上,他宛如兔子成了精,一路上蹦跳个不停,活像是那个红帽子大鼻头的超级马里奥。
即便是他使出了跳梅花桩的劲头,到了三厂,原本锃光瓦亮的小皮鞋已经被折腾的不成样子,鞋底糊了厚厚一层烂泥,裤腿上也有不少泥点子,看上去就像是刚从地里插秧回来。
然而,赵德彬却没有注意到他可怜的裤子鞋子,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每次来三厂,都得趟过大大小小的烂泥坑。
他站在三厂门口,就跟之前没来过似的,怀疑自己走错门了。
啧,这大门够宽,气派!
呵,这水泥地平整,瓷实!
哟,这卫生搞得好,干净!
要不是大门口招牌上明晃晃地写着“彩虹第三食品厂”,赵德彬当真会觉得自己摸错了门。
好在保安还认识自家厂长。
赵德彬一路面,保安马上就热情地开了大门,迎出来招呼道:“厂长好,侬(你)总算回来啦!”
赵德彬回了句“侬也好”,就赶紧进了门,直奔他的厂长办公室。
走着走着,他发现,三厂的地界变得大了很多,把原来旁边的几个食品厂都圈进来了。
以往,进了门不久就能走到厂长办公室,这次赵德彬走了三分钟,才见到了自己熟悉的建筑。
我不就是三个月没来吗?
变化怎么这么大了?
赵德彬急匆匆地走到了厂长办公室。
在门口,赵德彬就听见里面有人正扯着嗓子,用申沪话跟电话那一头的人吵架。
“价格方面勿能讲啦,格的(这些)地皮都无人要的,莫当吾是冤大头,侬出去库库(你出去看看),侬还能卖给哪个喔。”
然后,就是听筒“啪”地一声被合上的声音。
赵德彬立刻就听出来,里面是张思明的声音,他敲了敲门,张思明在里面立刻回答“请进”。
张思明没想到来人是赵德彬。
一看到赵德彬,张思明眼中冒出炽热的光,“噌”地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
他就像是一只亟待成仙的黄皮子,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老乡,赶紧要上前讨封。
奈何,在他开口讨封之前,电话铃声又响了。
张思明只能对着赵德彬做了一个“等下”的手势,重新跌进椅子里接听电话。
本来,张思明是皱着眉头接电话的。
在听了几句之后,张思明的眉头立刻舒展了起来,脸上竟然也散发出光来。
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张思明眉开眼笑,操着一口带着申沪味的普通话,连连保证道:“没问题,没问题,我们产量绝对跟得上,一周之后保准能交货。”
挂了电话之后,张思明赶紧走到赵德彬身边,大笑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我考得还不错。一考完,我在家歇了两天,就赶紧回来了。”
“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的,”张思明哈哈大笑,随后,他高声呼喊道:“哥,我的哥,我的好大哥,你总算回来了!我总算能解脱了!”
说到最后,张思明的声音都变了调。
他紧紧抓住赵德彬的双手,姿势与在景刚山胜利会师的先辈英豪们一模一样,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此话从何说起啊?”赵德彬奇怪道:“我看你这厂长当得有滋有味的。”
“屁有滋有味的,”张思明翻了个白眼:“我快忙死了。”
接着,张思明开始使劲把赵德彬往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拉,似乎把赵德彬拖回位置上之后,他就可以不用当这个劳什子厂长了。
只可惜,即便是张思明使出吃奶的力气,他也没能拉动赵德彬。
顿时,张思明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赵德彬挂着人畜无害的憨笑,拍着他的肩膀说:“不急,真的不急。这厂长你就当着吧,我月底还得走,回海右拿成绩。”
还没等张思明喊出“等你拿完成绩……”,赵德彬又慢悠悠地补刀:“况且我9月就上浅川上学了,这边都要你看顾着。”
张思明瞬间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不美好了,他两眼直勾勾地,对着赵德彬喃喃道:“你知道我有多忙吗?我不仅得顾着三个厂,还得帮你买地皮。那些人好烦,明明没人要的地,还有脸开那么高的价。你知道现在彩虹糖有多少经销商了吗?你肯定不知道,有1000家了,其中,最起码800家天天打电话催我……”
还没等张思明说完,电话铃又响了,他只能止住话头,麻木地接起电话。
“对,是吾,伐行,一分都伐能多,爱卖勿卖,伊伐卖,有的是人卖!”
然后,张思明气势汹汹的挂断了电话。
赵德彬还是一脸憨笑:“哎呀,能者多劳嘛!三个厂我都给你三成的干股,怎么样?”
听赵德彬这么说,张思明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他扭捏道:“我不是想加钱……”
赵德彬哈哈一笑:“我知道,都是自家兄弟,我不能让你吃亏。”
赵德彬在7月27日返回了平海,因为第二天要出高考成绩。
现在都是人工改卷,出成绩要慢一些。
赵德彬回到县城已经是傍晚了,他没有回家,直接在县城的住处睡了一晚。
28日一大清早,赵德彬的房门被大力敲响了。
开门之后,赵德彬惊讶地发现,父母和哥哥姐姐,全都站在门外。
“你们这是?”
赵丽萍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性格却还是风风火火的,她催促道:“我们打听过了,今天出成绩,你快收拾收拾,赶紧去查成绩。”
赵德彬只得快速刷牙洗脸,随便抓件衣服穿上,和家里人一起去招生办。
招生办离县一中不远,是一间大办公室,每年高考成绩,都要学生到招生办查。
到了地方之后,赵德彬看到,招生办已经人满为患,学生们不断涌进去,出来的人,有的眉开眼笑,有的蔫头耷脑。
赵德彬挤了进去,来到最近的一张桌子前,客气地问道:“老师好,我是一中的赵德彬,考号是……”
桌子后面坐得是个戴着茶色眼镜的中年老师,他一直坐在位子上头也不抬,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报分机器。
然而,一听到“赵德彬”三个字,他猛地抬头,眼镜片后面仿佛射出了激光。
出人意料地,这位老师的第一句话,不是告知成绩,而是大声喊道:“赵德彬来了!他就是赵德彬!”
“啊,赵德彬来了?”
“我看看!”
“谁是赵德彬?!”
办公室里还有三位老师,闻言,他们放下了手里的成绩簿,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赵德彬。
老师们那种看着珍稀动物的眼神,让赵德彬摸不着头脑,他只能提醒一遍:“老师?”
男老师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他把成绩簿翻到了第一页,指着最上头的名字,激动地说道:“同学,你考了658分!比分数线高了100多分!”
“你这成绩,可是今年海右省的理科高考状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