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沿着卢布廖夫卡公路西行，来到摩斯科外环的一片富人区。

赵德彪一边开车，一边介绍：

“这片区域叫作‘卢布廖夫卡’，据说摩斯科最有影响力、最有钱的人都住在这，我爹在这片的外围买了一栋小房子。

不过，我来这有一段时间了，还没见到过什么名人，可能我们住的地方不是核心区域。”

透过车窗，赵德彬看到，这里宛如一个世外桃源，颜色突然生动了起来，不再像是外面一样，所有事物都是灰色的；

街道宽敞干净，路上不时驶过豪华车辆，别墅藏在道路两旁的茂盛的林木当中，外面耸立着高高的围墙，只能从围墙和华丽的大门间隙处窥见内部的奢华；

与沿路见到的火柴盒子不同，即便是在富人区外围，房子也建得五花八门，有的建成了飞船的形状，有的像是芭比娃娃的粉色小屋，还有直接修成了城堡的样子。

赵德彬忍不住说道：“到了这里我才知道，原来，苏联的艺术并没有消失，只是不再为普通人服务了而已。”

赵德彪父子的房子是一栋漂亮的小别墅，一共有三层，它被设计成了典型的俄式风格，外墙贴着红白色的砖块，还有圆圆的尖顶。

赵德彪将吉尔车停进了车库，旁边是一辆奔驰S级，还有一辆普通的倭产小轿车。

赵德彬问道：“那辆小车是谁的？你和知力叔的块头都太大了，你们坐进去之后，车门恐怕都关不上。”

“那辆车是伊戈尔在开，我爹看他和安娜一直住在地下室，而这栋房子一直没人住，他也不经常来摩斯科，就让伊戈尔一家搬过来，一是可以帮忙看家，另外嘛……”赵德彪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对着赵德彬眨了眨眼。

赵德彬立刻明白了赵德彪的意思，这也是拉拢伊戈尔的方式之一。

别看赵知力和赵德彪长得五大三粗，实际上，这父子俩是一脉相承的粗中有细，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赵知力知道赵德彬很看重伊戈尔，而且，伊戈尔确实帮忙拉拢了很多同学，还替赵德彬和导师巴贝扬、师兄彭特科夫斯基牵线搭桥，精明如赵知力早就了解到了伊戈尔的重要性，所以，他不仅资助伊戈尔的学业，还照顾伊戈尔一家的生活，为的就是帮助赵德彬抓住伊戈尔的心。

伊戈尔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他只以为赵德彬和赵知力对他这么好是欣赏他的才华，生活上的烦恼解决之后，他便更努力地在学术上做出成就，来报答赵德彬对他的知遇之恩。

赵德彪有选择性地把对话翻译给了伊戈尔后，伊戈尔笑道：

“瓦西里叔叔（赵知力）邀请我住到这里，并且借了我一部车开，在这里住，没有车不行。

幸好我曾经为了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而学习过驾驶，否则，我只能谢绝瓦西里叔叔的好意。”

“伊戈尔，你注定要成为一名科学家，去开出租车会浪费你的才华。”

伊戈尔为赵德彬拉开大门，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熟练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的兄弟，请进。

实际上，出租车司机已经是一个不错的职位了，许多人都找不到工作，即便他们有不错的学历和专业技能。

我曾经在酒店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门童，这还是凭借我的外貌才能获得的一份工作。”

说到这里，赵德彬突然想起后世曾经看过的关于甫丁的纪录片，看似平步青云、官运亨通的甫丁，在1996年曾失业过一段时间，为养活家中两个孩子，他也曾跑过租车赚钱。

在纪录片中，甫丁似乎不太情愿谈起这段往事：

“我当时在为以后想出路，其中之一就是去开出租车。

回忆那段兼职跑出租的历史令人不快，不幸的是，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此，

不然还能怎么办？我的两个孩子都还小。”

赵德彬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是伊戈尔这种天生的科学家，甚至甫丁这种人物，都要去开出租车糊口，再看看外面富人区的那些花样百出的豪宅和豪车，这是开十辈子出租车都赚不来的财富。

怪不得那么多苏联科学家和工程师跑到丑国去，留在苏联，他们的才华无处施展。

听到大门的响动，尤明北从屋里迎了出来：“小赵呀，我本想在机场等你，他们不让，非让我回来休息，可不能怪我怠慢你啦。”

“哪里的话，今天是出了点意外状况，他们把洗衣粉当成了违禁品，把我关进小黑屋了。按照他们的工作效率，我今天晚上能到家吃饭就挺幸运的了。”

安娜和伊戈尔的妹妹在厨房当中做菜，只是出来见了一面打了个招呼，就又回去忙碌了。

赵德彬等人坐在沙发上聊天，伊戈尔先向赵德彬介绍了他的家人：

妻子安娜曾经是一名护士，和伊戈尔从小就认识；

弟弟名叫安德烈，今年刚考上摩斯科国立大学数学系，看上去是个腼腆的小伙子；

妹妹名叫阿琳娜，也在摩斯科国立大学读书，明年本科毕业，学的是物理。

坐在花纹繁复的金边沙发上，赵德彪活像一个地主老财，在聊天中，他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客观来说，咱们中夏的条件暂时是要比丑国差上一点的。

咱们也拉拢苏联人才，丑国也拉拢苏联人才，我就担心，咱们抢不过丑国。

毕竟，反正都是离开苏联，去丑国不是更好吗？真的会有人愿意来中夏吗？”

赵德彬哈哈一笑：

“丑国那么精，它会做赔本买卖？

你以为这帮苏联人去丑国是吃香喝辣、当人上人去了？

可能我的话有点不好听，但这就是事实，这些苏联人就是难民，除了一些顶级专家、教授受到礼遇以外，普通的科研人员、工程师都是移民到丑国打工的，丑国挖他们花费的成本非常低。

好一点的就是，在苏联连饭都吃不上，在丑国能有口饭吃、能养家糊口，有个能出头的机会，劳务输出就是了。

至于你想得到丑国享受花花世界、吞吃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哪有这么好的事？

丑国本国是没有研究人员和工程师吗，还能让你外来人在本国人的头上？”

对于苏联人到丑国的待遇，赵德彬再清楚不过了：

像前世的伊戈尔，就只是拿到了丑国签证和MIT的博士后录取通知书，连一丑元的路费都没拿到，去丑国的飞机票是导师巴贝扬给他买的，到了丑国立刻去餐厅刷盘子，没有住的地方也交不起房租，幸好能和先去到丑国的师兄挤一张床，才挺到了奖学金发下来的时候；

至于伊戈尔后来拿到了丑国身份、将弟弟妹妹接到丑国，并且能成为哈弗的终身教授，都是靠他自己的努力，并不是到了丑国就能享受到这么好的待遇。

至于丑国人的精明，赵德彬也是深有体会，如果说生意上精明是应该的，那么丑国大学和搞学术的也精的令赵德彬咋舌。

后世，网上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说外国（尤其是丑国）学术氛围好、研究单位纯粹，借此衍生出了一些类似于“霍金（到了中夏）都要站起来敬酒”，以此来黑中夏；

实际上，吹这个的人只是没有在丑国的学术圈混过，丑国并不是天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丑国的门道一点也不少。

从伊戈尔那里，赵德彬听多了八卦，比如：

“学术妲己”在哪在都有，某六七十岁的诺奖获得者蹬掉了原配，娶了自己的徒子徒孙，然后把女方安排进了自己任职的学校担任教授，论文唰唰地帮着发；

生化环材的博士生七八年毕不了业的大有人在，因为导师不愿意放掉这么一个干活的熟练工；

越有名的学校，压力越大，任务越多，给的报酬越少，以伊戈尔的亲身经历来说，他在哈弗干了九年教授，最后又回到MIT了，原因是MIT给他的薪水是他在哈弗的1.5倍，而且要干的活还没有哈弗那么多——当时的他已经在学术领域颇有声望了，已经证明了自己，不再需要哈弗的名气带给他加成了。

哈弗薪水低这件事，令赵德彬感到惊讶。

众所周知，哈弗的学费几乎是世界上最贵的，并且校友捐赠使得哈弗非常有钱，赵德彬一直以为哈弗的薪水是很高的，没想到哈弗给出的薪水这么低，按照伊戈尔的话说，哈弗就是个“血汗工厂”，可对于那些需要证明自己的人，削尖了头也想进去接受压榨。

至于站在世界学术圈金字塔尖的终身教授们一年能挣多少钱，赵德彬曾经问过伊戈尔，答案是：

在哈弗大约是100万中夏元；

在MIT是150万中夏元；

如果愿意去同在波土敦的波土敦大学，可以拿到200万中夏元。

（2023年的水平）

伊戈尔之所以能评上终身教授，除了他天赋异禀、学习成绩很好以外，还在于他特别能卷，即便是到了六十多岁了，他每天也依旧工作十几个小时；忙的时候，连续一个星期每天工作超过20个小时是家常便饭。

赵德彬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伊戈尔更能卷的人。

至此，赵德彬明白了，丑国的学术圈也不好混，那里汇聚了全世界的聪明人和卷王，里面的人一个比一个精，一个比一个能卷，每个人的价值都被清晰地衡量出来。

刘宋将对话翻译给伊戈尔之后，也得到了伊戈尔的赞同：

“彬说的对，丑国并不是什么都好。

我有一些去到丑国的师兄，他们在丑国会受到歧视，待遇和晋升机会明显要比丑国本国人少。

但如果去到中夏，这一切都不需要担心，我们和中夏人同工同酬，能得到应有的尊重；

中夏也欢迎我们的家人，我们可以将家人带过去，还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安家费，这些都是丑国不会给我们提供的待遇。

丑国很有钱，他们会为我导师这样的人开出天价，但他们不会把钱浪费在我和我的同学的身上，因为我们还没有证明我们的价值。

如果我选择丑国，我必须一个人去，安娜和维拉只能留在苏联，直到我在丑国证明了我的价值，我才能把家人接过去，我的师兄就是这样的。”

说话间，安娜和阿琳娜将一盘盘菜肴摆到了桌子上，招呼着大家吃饭。

晚餐很是丰盛，都是苏联传统食物，烤肉、整条的鲟鱼、塞满馅料的烤乳猪、红菜汤（罗宋汤）、Coulibiac馅饼（苏联传统馅饼，馅料是三文鱼或鲟鱼），满满得摆了一桌子。

尝过安娜的手艺，赵德彬称赞道：“我终于明白伊戈尔无法接受一个人去丑国了。吃着安娜做的菜，他绝不会产生独自离开的念头。”

赵德彬的话引来了大家的笑声。

到了苏联，酒是少不了的，这次喝的是格瓦斯，口感酸甜，几乎尝不出酒精的味道。

在饭桌上，伊戈尔一家人对赵德彬多次表达感谢，安娜将赵德彬称为“我们全家的救星”，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可以看得出来，安娜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一岁的维拉也是个很乖的孩子，伊戈尔的家庭看上去非常幸福和谐，联想到后世伊戈尔的状况，赵德彬感到脊背发凉。

伊戈尔是一个有话直说的人，从来不藏着掖着，这一点从他今天毫不避讳地提起他有个暴力倾向的父亲就可以看出来。

然而，认识以后，赵德彬从来没听伊戈尔提起过老婆和孩子，不经意地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伊戈尔只会说他没有孩子。

想到赵知力提过伊戈尔的女儿有心脏病，又想到前世的伊戈尔是在1992年一个人到丑国去的，赵德彬隐隐约约有个猜测：

前世，安娜和维拉应该是在1991年去世了，不然，伊戈尔绝对不会独自去丑国的。

这个结论使得赵德彬出了一后背冷汗，他之前一直简单地以为是伊戈尔和妻子离婚了，没想到，事实却是如此残忍。

好在，这一世，赵德彬及时出现了，给伊戈尔送来了救命钱，没让前世的悲剧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