猕猴拥有一流的模仿能力,而人类拥有的是最顶尖的学习能力。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张天逐渐掌握了扮演猕猴的要领,他已经可以做到信手拈来,神态、动作和叫声也越来越逼真,俨然便是齐天大圣本圣,就算是六老师来了,也要客客气气地向他请教扮演美猴王的诀窍。
然而他终究不是猕猴,没办法像猕猴那样在树梢上跳舞。
猴儿们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点,这群乐子猴极力怂恿张天露两手,摆明了要看他的笑话。
盛情难却,张天便拿起毕生所学攀爬树木。和其他人比起来,他的攀爬技巧算不错的了,但跟轻盈灵活的猕猴比起来,简直和母猪上树一样,要多笨重有多笨重。
猴儿们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尽皆围聚在树底下,高兴得张牙舞爪,大声叫喊,气氛之热闹堪比过猴年。
张天爬到树枝上坐下,不理会树底下闹哄哄的猴群,靠着树干调整姿势。
无论怎么调整都不舒适,而且有栽下去的风险。
这是他做不成猕猴的第二个证据:他没法直接在树上栖息。
像河畔人那样在树上搭建巢穴当然可以,但那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不是个好主意。
此时天色尚早,他必须优先解决过夜的问题。
火肯定是不能生的,猕猴一族不喜欢火,事实上,没有哪种动物会喜欢火,使用火是区分人与兽的标志,同时也是野兽对人类心怀忌惮和敌意和原因之一。
他刚获取猴儿们的信任,不能让这份脆弱的信任毁于一旦。
没有火,也就意味着等到夜幕降临,他将丧失绝大部分视野。
所幸,他拥有强大的感知能力,可以感知到潜在的危险和敌意,即便视线被完全剥夺,也没什么大碍,顶多心理上有所不适罢了。
他现在要做的,是搭建一座庇护所。
他回到地面,开始收集用于搭建庇护所的木头和树叶。
猴儿们也热心地捡来树枝和落叶,尽管它们对大块头正在做的事毫无头绪,这并不妨碍它们掺和进来。猕猴的天性如此,甭管别人做什么事,它非跟风照做不可,帮忙倒在其次,主要是快乐,快乐就完事了。
张天花了大概一两個小时,搭起一座圆锥形的简易树叶小屋。
等他忙活完,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林中更显幽暗。
吃了点坚果和野果填饱肚皮。
猴儿们陆续上树栖息,呜呜很仗义地表示,晚上要挨着大哥睡,一人一猴便钻进树屋里歇息。
今天比以往睡得要早上许多,不过原始人的睡眠质量很好,和大多数动物一样随时随地都能打盹,患有失眠、抑郁、神经衰弱之类病症的人,就算有也被优先淘汰掉了,能在蛮荒时代存活下来的先民,体质都是一等一的。
“呜!呜!”
“呜!呜!”
张天触电般弹起。
呜呜正薅他头发,发出不安的叫声。见大哥醒来,呜呜立刻攀上大哥的肩头,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树屋外响起此起彼伏的猴叫,声音不大。
张天皱起眉头,凝神感知了下,没有察觉到丝毫敌意。
他竖起耳朵听了会儿,猴儿们的叫声告诉他,它们的烦躁不安并非来自捕食者,而是察觉到了某种异常的动静。
他在这方面的感知能力不如猴儿敏锐,正纳闷着,大地猛地一震,左右晃动起来!
地震?!
张天下意识联想到火山,在山上部落营地度过的那一夜,他经历了大大小小数百次地震,人都给他震麻了。
奇怪,那时候我是可以感知到地震的……难道我感知到的不是地震,而是地底下岩浆的运动?不,按理说地震也是一种自然灾害,甚至比火山喷发的危害性更大,我应该能感知到才对……
震感转瞬即逝,大地恢复平静,猴儿们也渐渐安静下来,呜呜跳回地面,靠着大哥结实有力的大腿,蜷起尾巴团起双臂继续睡觉。
张天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只好作罢。
过了不知多久,张天再一次被猴儿们的叫声惊醒。
大地再一次震动起来,和上次一样,跟抽风似的哆嗦两下便消停了。
过了一阵,张天又一次被猴儿们的叫声的惊醒。
还来!
他出离愤怒了。
然而这远远不是结束,这天夜里,大地一共哆嗦了十次,饶是张天的睡眠质量再好,也被这一夜十次郎搞得不堪其扰,早上起来直打呵欠。
猴儿们倒是很精神,呜呜更是上窜下跳,一大早就叫嚷吵闹起来。
“呵啊……”
张天抻个懒腰,去林子里撒了泡尿,然后到溪边捧水洗了把脸。暂时脱离了喧闹的猴群,他感觉生命是如此精彩,世界是如此美好,脑子顿时清醒许多。
昨晚的事实在有点诡异,十次地震,他一次也没有感知到,这也就罢了,关键是每次震动的时间间隔、强度和时长都差不多,什么时候地震也开始流水线作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天亮之后,地震忽然就偃旗息鼓了,至少到目前为止没再发病。
张天在溪边一动不动地坐着,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坐着坐着不禁打起瞌睡。
一只肥头大耳的仓鼠慢悠悠走近,离他几乎只有一臂远。
张天将眼皮抬起一条缝,这个距离,抓这只胖仓鼠有如探囊取物。
这货的脂肪一定不少……他咽口唾沫,挣扎再三,最终还是抵住了诱惑。
现在,他不是人,而是一只猕猴,森林里的素食者从不互相伤害,相反,弱小的草食动物经常互帮互助,共同抵御捕食者。
和后世被驯化的宠物不同,野生的仓鼠是容易受惊的体质,小家伙肯靠近他,表明他的扮演颇具成效,就连胆小的鼠辈也觉得他没有威胁。
胖仓鼠停下脚步,爪子和鼻子在落叶堆中乱翻乱嗅一气,随后消失在嶙峋的乱石背后。
清风徐来,随风传来百鸟的鸣啭,溪水潺潺流淌,水声幽静。
有脚步声靠近,但没有敌意。
张天仍然保持静坐的姿势,像一只在溪边顾影自怜的大马猴。
脑后响起一阵急促、嘶哑的喷气声,就在他身后一两步外。
这次来的是个大家伙。
张天屏住呼吸,饶有兴致地等待着,这可比和猴儿们打交道有趣多了。
一头梅花鹿优雅地走到溪边,俯下修长的脖颈到溪里饮水,一边饮水,一边偷眼打量一旁的“大马猴”。
森林里没有秘密。
猕猴一族接纳了一个长着人脸的新猴民,这个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梅花鹿偷眼打量张天的时候,张天也在悄悄观察它,一人一鹿的视线不期而遇,立刻便分开,若无其事地飘向别处。
一团灰影自张天眼前闪过,梅花鹿轻巧地越过溪水,蹦跳开去,一边跑一边打着响鼻。
梅花鹿的响鼻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无波的水面,在森林里激起阵阵涟漪。
如果张天懂得森林里所有动物的交流方式,那他一定听得到树枝上三只松鼠的窃窃私语。
不多时,五只花栗鼠加入其中,发出一连串短而急促的嘁嘁声。
波浪从猕猴一族的领地推展开去,溪水下游的一只乌鸫开始叫唤,当它使劲叫唤时,头上的羽毛也一根根竖立起来。
远处的花栗鼠接着中断的乐曲往下传唱,一直将歌声带到耳力所及的范围之外。
森林里的鸟类和哺乳动物生活在一张无所不包的听觉网中,成员之间通过声音相互建立联系,森林里的大小新闻在这张网上泛起涟漪,将有关肇事者的方位和活动的最新资讯传递出去。
张天虽然无法得知确切的内容,但他知道,森林版“朝闻天下”栏目组关注的焦点显然是他这只与众不同的猴儿。
此间的动物不曾正面接触过人类,不曾见识过河畔人的长矛、斧头和吹箭,它们只是从经验丰富的同伴们那里听说过这群可怕的直立猿,既害怕又好奇。
关注令其他动物惊恐不安的东西,对动物们来说是有好处的,它们拥有的一切经验便是来自这一次次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接触。
同样的,随时收听网络中传来的声音,对林中的动物们来说也是有利无弊,倾听者意识到潜在的危险,就能提前开始考虑如何应对。
就连一向目中无兽的猕猴一族,也会倾听这张网络上的信息,分辨哪种声音代表着危险临近。
张天猜测,梅花鹿传出的信息多半是:这个用两只脚走路的家伙没有威胁!既可远观,亦可亵玩!
短短几分钟内,张天看到好几拨小动物或远或近地窥视自己,胆子大一点的鸟雀甚至直接落到他肩膀上,在他耳边得意地鸣唱两声,从容不迫地振翅飞走,显得它胆子多大似的。
张天忽然有种误入动物园的错觉,很不幸的是,森林里的动物是游客,而他才是那个被围观的稀奇动物。
一不缴费,二不投喂,本地游客太没有礼貌了!
张天不是很忍心打破这个宁静和谐的清晨,但同一个姿势保持得太久,他的四肢都有些僵硬了,而且他听见了大壮的呼唤。
于是他站起身,舒展双臂,打个长长的呵欠。
他一动弹,附近好奇张望的小动物立刻缩头,钻回自家的洞穴里。
回到猴群之中,高达六十分贝的噪声污染再度席卷而来,张天的头又开始疼了。
经过昨天的相处,猴儿们越发胆大,变得毛手毛脚的,时不时抓抓他的腿毛,扯扯他裆部的遮羞布,最过分的一头猴儿竟然趁他不备,钻到他的胯下,指着他的短尾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声叫唤。
人类的劣根性果真是与生俱来的,看看这群猴子就知道了。
“吼!”
张天大叫一声,喝住那只惊声叫唤的猴儿,向它发起决斗。
这只猴子最是嚣张且贱不兮兮的,且叫它“小贱”好了,张天忍它很久了。
小贱属于统治阶层,论武力排辈,它在猴群里能排进前十,从体格上也看得出来,它比呜呜等底层猴民要壮上一圈。
但面对张天这种庞然大物,纵使壮上十圈也没用。
小贱吓一大跳,它甚至有点没反应过来,这家伙竟然向自己发起了决斗?感觉就像是被一头黑猩猩发起了决斗一样离谱。
它发蒙的时候,其他猴儿都已上树的上树,落座的落座,兴奋大叫,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看热闹不嫌事大,猕猴一族的优良传统。
小贱看了看大块头的体格,又瞅了瞅自己的小身板……这不合适!
它扭头朝大壮递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大壮不仅不打算助它一臂之力,反而叫得比谁都欢快:打起来!打起来!
张天不管这些,猕猴一族的规矩,发起决斗后就可以开打了,他直接扑了上去!
小贱惊叫一声,扭头就朝最近的树跑!
“叽叽!”
“叽叽!”
满场的叽叫,相当于猕猴一族的嘘声,决斗不正面对打,第一反应竟然是逃跑,真是猴中之耻!
不过,猴儿们并没有过分苛责小贱,毕竟双方的体型差距摆在那儿,一对一的话,除了逃跑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呜呜想起自己前两日被大哥支配的恐惧,叫得更加起劲。
小贱嗖一下跳到树上,使尽浑身解数向上攀爬,它这辈子从来没有爬得这么快过!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张天一个箭步冲至近前,一把将它摁在树干上,抓住它的后颈皮将它拽下来,像拎个破麻袋一样提溜在手里。
“呜呜!呜呜!”
小贱毫不犹豫,立刻呜呜地叫唤起来,这是认怂的信号。
猕猴一族向来能屈能伸,嚣张起来很嚣张,怂起来也很怂。
“叽叽!”
“叽叽!”
这就结束了?
猴儿们或捶打地面,或晃动树枝,再度爆发嘘声:不过瘾哪不过瘾!
小贱战意全无,只想投降。
张天将它扔回地面。
小贱当即俯首贴地,尾巴也不再高高扬起,乖巧地垂落地面。这代表着从今天起,猴群里地位高过它的猴儿又多了一个。
张天摸摸它的毛发,接受了它的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