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成年野猪随随便便就能长到两三百斤,跑得贼快,时速最高能到50公里,耐力也很不错,一口气跑十几二十公里毫无问题,还有蹭松脂滚泥巴的习性,那松脂沾在野猪毛发上,再粘上泥土、树枝、石子,等变干变硬,就跟披了层铠甲似的,很难破防。
想活捉野猪,不能靠蛮力,还得靠陷阱。
天亮后,张天带人重新追踪了足迹,确认这群畜生来自大雄山方向。动物有很强的惯性,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习惯,换句话说,它们下次来光顾大概率会走同样的路线。
在田垄外围有一片纵深一两百米的荒地,那是林郁秋天时烧荒留下的痕迹,因为劳动力不足,只能暂时闲置,明年应该能全部开垦出来。
张天凝视着更远的地方。
郁郁葱葱的草木笼罩在清晨的薄雾中,夏末的草甸长至齐腰高,一些禾本科植物甚至高过头顶。远处的沟壑中生长着一排排树木,它们指示出蜿蜒曲折的水流走向,最终,树木沿着沟壑蔓延到小山丘上,那里覆盖着茂密的森林。
植被对生活在其间的动物来说是很好的掩护,当然,对猎人们来说同样如此。
张天率领男人们在田垄外围的荒地、野猪行进的路线上挖坑设陷,挖个三米见方、两米来深的大坑,用麻布盖住,边沿用石头压实,其上覆盖一些杂草进行伪装。
动物对环境变化的感知非常敏锐,指望它们自己栽进坑里不现实,就算没有察觉到可疑之处,也顶多失足掉下去一两头,不可能蠢到全军覆没。
想要把送上门的野猪一网打尽,必须给到足够的压力,让它们惊慌失措,慌不择路,只凭本能朝着熟悉的路线奔行。
还得辛苦猎人们。
张天把所有猎人分成八组,每组十个人左右,每晚两组轮班,埋伏在野猪行进的路线上,呈包围之势,火把是主要武器,负责惊吓和驱赶野猪,以确保它们奔跑在“正确”的道路上。
他以为这群野猪会消停几天,所以告诉猎人们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彻夜趴草丛里不能动弹,光是想想就很累,但猎人们的觉悟很高,毫无怨言。为了今后的肉食自由,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然而本地野猪显然没有挨过人类的毒打,气焰之嚣张远超张天想象。
消停是不存在的,离群索居的雄性野猪昨夜误入粟米地,次日便回到族群,纠集起同伙,带上自家的崽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朝丰美的粟米地进发。
雄性野猪哼哧哼哧地拱着鼻子,动静不大,但在这個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趴在附近草丛里的猎人们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张天懂得猪言猪语,就能听懂雄性野猪在介绍它昨晚享用的大餐有多么美味,它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植物种子!但它昨晚碰到了一群鹿,它们必须赶在鹿群把谷子吃完之前抵达,不然就没得吃了。
雄性野猪带领猪群走它昨天走过的路,穿出丰美的草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地,不远处,那片粟米地已经遥遥在望,空气里充斥着成熟谷物的甜美气息。
猪猪们高兴极了!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口哨打破宁静,远远传开。
紧接着,四面八方燃起可怕的火光,浓烈的烟味正快速逼近!
猪群大惊,立刻朝着唯一没有火光的方向发足狂奔!
猎人们同样全速奔跑,扯着嗓子高声吼叫,张天更是发出恐怖的狼嚎。
狼来了!
猪猪们吓坏了,四蹄翻飞,马力全开,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越快越好!
带路的雄性野猪一马当先地冲进陷阱,顿时脚下一空,随即只听嘭的一声,连同“地面”一起坠落坑底,摔了个七晕八素。
紧随其后的猪群赶紧刹车,怎奈长得太胖,惯性太大,又没有猎豹那么变态的转向能力,强行减速反而导致追尾,也接二连三地落入坑里。
等猎人们举着火把赶到,陷坑里已是一片嘈杂的猪叫。两米的深度对于肩高不足一米的野猪来说简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众猪挤在远离火光的一端,发出惊恐的哼哧声。
猎人们居高临下地看着挤作一团的野猪,心情激动。
张天点了下数量,一共落网十三只野猪,其中八只幼猪,体型不一,有几只应该是这个夏天刚出生,估计才两三个月大,看样子是倾巢而出了。
“虎头、大蟒,你们在这里守着,一会儿让人来换你们。先困它们几天,断水断粮,等它们没劲了,再把它们弄上来。”
成年野猪十分凶悍,贸然接近极易遭受攻击,即便是强壮如虎头,也顶不住野猪势大力沉的冲撞。安全起见,先饿几天再说。
野猪落网的消息很快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族人们纷纷跑来围观,孩子们尤其兴奋,不时往坑里扔木头和小石块,把野猪吓得不轻。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下,野猪日益萎靡。
张天带男人们修建猪圈,同茅厕连在一起,既可少修一面墙,又便于积肥。
养猪不比养竹鼠,竹鼠那点块头,圈起来养毫无压力;猪的食量太大了,刚开始养还好,等以后数量多了,就必须放出去,让它们自己去找食物。
事实上,直至汉朝为止,放牧仍是主要的养猪方式;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圈养和放养相结合的方式逐渐取而代之;一直到上个世纪60年代,猪被钦定为“六畜之首”,养猪业才逐步走向规模化、集约化、工厂化的道路。
以现在的生产力和条件,放养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当然,在考虑饲养方式之前,先要把野猪驯化成家猪。
野猪的驯化程度可从其体型、结构和生理机能判断,其中体型方面的改变最为明显。
野猪是典型的三头身,即头长与体长之比约为1比3,前躯发达,中、后躯短小,这是由于野猪经常拱土、掘地觅食,自然选择的功用主义原则造就了它头重脚轻的滑稽模样。
经过长期驯养的现代家猪是六头身,变成前躯轻,中躯长和后躯丰满的肉用体型,性情也变得温顺。
抓到了野猪,猎人们没有掉以轻心,第二天夜里又蹲到了企图吃白食的鹿群。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大自然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猎人们守株待兔,和狼群配合,一晚上猎杀了五头鹿,自此,直到收获那天,再没有出现大型偶蹄类动物破坏农田的情况。
但赶走了鹿群,又来了鸟雀,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觊觎这片即将成熟的粟米地,找着机会就落到秸秆上啄食谷穗,防不胜防。
张天起初还试图用鸟语谈判,谈判破裂后,只好教女人们制作稻草人,立在田垄间,多少有一点威慑作用。
好在鸟雀的饭量不大,难免会损失一些,但不多。
野猪被困了三天,又饿又渴,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于是张天组织众人将野猪“抓捕归案”。
保险起见,先放下活套套索抓幼猪,母猪如果还使得上力,肯定会不顾一切扑上来阻止。
母猪挣扎两下,想支撑起壮硕的身躯,却以失败告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远离视线,发出悲伤的低鸣。
猎人们将幼猪相继捞出陷坑,然后挖出一个坡面,把成年野猪拖出来。
带它们到猪圈里,成年猪和幼猪不同圈,投喂适量的水和食物。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共八只幼猪!”
枭在绳子上打上八个绳结,把绳子挂在饲养幼猪的圈外。
今时不同以往了,以前住在洞穴里,一个部落就几十个人,囤积的各种物资不管是种类还是数量都不算多,需要用的时候自取,不够了立刻就能知道。
如今有四百张嘴嗷嗷待哺,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食物,囤积的物资自然也水涨船高。
因此不能再像以前那么随意了,储备的物资必须进行统一的管理和分配,根据物资剩余的量来安排次日或者未来几日的生产活动,若是哪种物资不足,就得尽快补齐。
这件事主要由林郁负责,枭、蛇莓、禾等几人帮忙清点数量,同时学习如何管理仓储。
数量少的话,还可以用绳结来表示,但仓库里几乎没有数量少于十的东西,数十上百很常见,这种数量级用绳结记数非常麻烦,总不能动辄打一百个结吧?
这个问题最初是林郁抛出来的,她原本想的是趁机引入数字。
枭却想到另一个方法。
他从量尺得到了灵感,量尺由寸和尺两个刻度组成,红色的刻度代表寸,白色的刻度代表尺,八尺为一寸。
他提出:“我们可以用不同的颜色来表示一、十和百!没有颜色的绳结代表一,涂成红色的绳结代表十,涂成白色的绳结代表百!”
枭的举一反三令林郁十分惊讶。
这个方法当然比用数字记数复杂,但的确行得通,而且比抽象的数字容易理解,最关键的是,这是枭通过独立思考想出来的主意,林郁认为应该予以鼓励和褒奖,而非否定。
现在他们用的正是枭改良后的结绳记数法,比如养殖场里一共有147只竹鼠,只需打一个白色的绳结、四个红色的绳结和七个普通的绳结就能够表示出来,一目了然,所有人都看得懂。
但在分配时,他们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氏族里所有的生产资料都归公有,每天都要先把当日的采集渔猎所得收上来,再分配下去。
六个部落,四百多号人,要如何保证分配的公平性呢?
按数量分配吗?
一条鱼和一只竹鼠,它们的大小明显不同,即便同样是鱼,也很难找出两条一样大的来。
这个问题是张天提出来的。
枭被难住了。
以前分配食物都是由阿妈说了算,阿妈德高望重,即便有时候不那么公平,大家也不会提出来。
现在不一样,所有人都很尊敬天空祭司和巫师大人,但这不妨碍他们直言不讳地表达不满、提出意见。
分配的不公平很容易被解读为厚此薄彼,类似的事在迁徙途中已经发生过一次。
枭可不想每天都为了食物进行无谓的争论!
可是……要怎么做呢?
他苦苦思索,找不到答案。
张天见状,指着鱼篓里的鱼说:“先分配你自己的食物吧。你按照你的食量取鱼。”
枭没有多想,依言照做。他蹲下来,从鱼篓里抓出一条巴掌大的小鱼,掂了掂,放地上,又抓出另一条……一共抓出三条。
“这些应该够了。”
张天笑着问:“你是通过什么确定的?好像不是数量,也不是大小……”
枭愣了下,立刻反应过来,大声道:“重量!是重量!我们应该按重量分配食物!”
张天的笑意更浓,接着问:“那我们要怎么确定重量?”
枭再次被问住。
张天没有为难他,这个问题对他而言严重超纲了。
张天找了两根粗细均匀的木头,在其中一根棍子中间钻一个孔,充当竖棍,另一根棍子横着穿进去,在横棍两端各用绳子挂上一个盘子,用卯榫结构连接底座。
天平,最古老的衡器。
张天没急着做杆秤,杠杆原理理解起来有一定难度,还是先从最简单的天平开始,一个优秀的老师要懂得循序渐进地传授知识。
可惜受限于材料和技术,这个天平没有很平,左端微微上扬。
孩子们都以为天哥又在做什么新奇的玩具,渐渐围了上来,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张天问:“现在,这根木头的两边不一样重,对吧?”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不吭声。
枭“唔”一声,有点明白了。
“你们觉得哪边重一点呢?”
孩子们有说左边更重的,有说右边更重的,莫衷一是,显然是在瞎猜。
张天的目光落到枭身上,以眼神询问。
枭略一思索,很坚定地给出答案:“右边更重!”
张天不置可否,接着问:“你觉得在什么情况下两边一样重?”
“两边一样平,就一样重!”枭不假思索。
张天欣慰地笑了起来,他知道枭已经完全明白了。
“这个叫天平。”
他说着,在轻的那端抹上一些泥土,直到两端平衡为止。
然后在天平的一端放上枭抓出来那三条鱼,又找来一个布袋,放在天平的另一端,不断朝布袋里装入石块,直到两端再次平衡。
枭顿时眼睛一亮:“现在两边一样重了!天平可以确定重量!”
“没错。”
张天点点头,取下天平一端装有石块的布袋,用绳子扎紧开口,放在枭的手中,正色道:“这个布袋的重量是一斤。一斤就是你一顿饱饭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