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街,南北走向,长约一里。
街道很脏很乱,越往北走越乱,到了最里面,更是让人难以落脚。
地面上污水横流,鸡屎鸭粪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家禽粪便的臭味,哪怕是生活在附近的居民潜意识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却依旧忍不住轻掩口鼻。
走过一排排鸡笼,鸭笼,再往里走,是一个简陋的鱼摊。
两只棕色的厚重木桶,上面横着一条扁担。
没有只檐片瓦,没有门面,连个布招子也不曾写。
林凡蹲在地上守着自己的两桶鱼,惊蛰已过,反寒的天依旧冻得人手脚发麻,他穿的又薄,只有一件麻布的短打,脚上的布鞋已经湿透,半截小腿冻得通红。
穿越过来的时候,他也曾志高气满,意气风发。
然而短短不到一个月,他就彻底成了一个屈服于命运的无名小辈。
前世他寒窗苦读从大山走出,三十岁的时候买了房结了婚,之后落户,老婆也给他生了个女儿。
说不上成功,却也超过了百分之九十的人。
在外人看来他的生活很好,家有娇妻,女儿乖巧懂事,然而生活冷暖,只有身处其中才懂百般滋味。
深夜加班回家,冰箱是空的,锅也是空的,想喝杯水,都得自己现烧。
偶尔应酬回去的晚,门是反锁的,老婆手机是关机的,只能拿着钥匙回到车里过夜。
什么是爱情他不知道,后来他索性不回去了。
直到那天俩人吵了一架,他摔门而去,当晚有心想要回去和解,却发现依旧房门反锁,那晚他喝得烂醉,直到断片,醒来便身处这个陌生的世界。
他还叫林凡,只是从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变成了十六岁的少年。
从一个上市企业高管,变成了草棚街卖鱼的。
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十三,妹妹八岁,爹娘走得早,这几年全靠他这个当哥的硬撑着。
刚开始他想过逃走。
他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可他毕竟不是原主,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当时就该一狠心丢下两个拖油瓶,去追寻自己的大道。
这个世界文武并行,有武者直达先天,能够一人破万军。
有文人,挥毫泼墨指点江山,高居庙堂之上,谈笑间成就千古大业。
当然,还有那仙人的传说亘古流传,经久不息……
以他的能力,习武或不行,可若是习文,走科举之路,未尝不能闯出一番天地。
就在他收拾好了东西,送走去学堂的弟弟,背着行囊准备出门的时候,墙角木板床上,蜷缩在草秸秆中的小丫头梦呓般的喊道:“大哥,画儿冷……”
他一只手抓着门边,扭头看着蜷成团的小丫头。
鬼使神差的,他走了回去。
“我就看看,看最后一眼!”
他这般安慰自己。
他从随身带的包裹里把唯一一件短衫拿出来盖在林知画身上,看着对方白里透红的小脸,他忍不住伸出冰凉的手轻轻摸了上去。
烫!
这是他唯一的感觉。
“大夫……大夫……”
他攥着仅有的一块碎银子和十几个铜板,如疯狗一样穿过泥水巷子闯进百草堂。
“风寒,淤热!”
年过半百的大夫收回手,他拿起笔,又看了眼如牛棚一样的环境。
“老夫给你开两剂药,熬得过去,便能好转,熬不过去……早做打算!”
林凡紧紧地攥着林知画的小手,此时的林知画已经神志模糊,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大夫,求你了,救活她!”
什么逃跑,什么造就一番伟业,都被他抛诸脑后。
这一刻,他只觉得林知画应该活着。
噗通!
林凡跪在地上,大夫拧着眉头,冷眼看着他,林凡倔强的与他对视着,“大夫,一命换一命也行!”
他的语速不快,他脑子疯狂的转着,自己借尸还魂,大不了还给他。
“你这顽劣……罢了罢了,老夫尽力就是,你若是真有心,就给她准备些吃食好好调养几日。”
他从药铺抓了药,细心地熬好,又对着碗边吹了半天,等不烫了这才小心的扶起林知画。
“丫头,喝药,喝了药就能好了。”
听到呼唤,林知画眼皮抖动,灵动的大眼睛早已没了光彩。
“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哥,我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娘亲了?”
“哥,爹还能认得我吗?”
“认得,肯定认得,丫头,听哥话,把药吃了。”
林凡小心翼翼的把碗靠过去,直到林知画把药汤全部喝掉,只留一些碎渣挂在碗底。
林凡揉了揉干涩的双眼,试图找到一些保暖的东西。
哪怕是破布也行。
最后他只能把林知画抱在怀里,听着小丫头的呢喃,他心中那个逃走的念头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好在丫头命硬,王大夫心软。
持续喝了半个月的药汤,林知画总算缓了过来,而林凡也欠下了百草堂一笔巨额债务。
有时候想想,真不如那天果断走了。
可每次回到家,看到虽然简陋却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家,看着林知画那如墨般黑亮纯真的双眼,他又觉得这样也挺好,挺值得。
他就这样一直拧巴的活着。
“卖鱼的,你这鱼怎么卖?”
林凡的思绪瞬间被带回,他胡乱擦了把脸,急忙站起身,半弯着腰谄媚道:“大鱼三文,小鱼一文!”
来人闻言,瞅着桶里的鱼。
一边大概一尺来长,只有两条,另一边只有半搾长,倒是密密麻麻二十余条。
“太贵了,十文钱,我全要了!”
“这位爷……”
林凡苦笑道:“爷,这已经很低了,这些鱼都是曲江的鱼,尤其是产妇吃了最好,二十五文,算您二十文,五文算小人给爷的贺礼!”
男子被他逗乐了,见过砍价的,没见过给自己砍价的。
他不差钱,砍价只是习惯使然,见林凡心思活络,男子心怀大开。
“你小子倒是机灵,二十五文就二十五文,把鱼给我送到府上,不让你白跑。”
男子从袖口抖出三十文。
“欸……谢谢爷!”
把鱼给人送去,林凡挑着空桶来到百草堂,他左右环顾,把桶靠墙放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这才迈步走进去。
“王大夫,这是诊金。”
他等到看诊的病人一走,急忙上前掏出十五文铜钱。
王大夫脸上刚浮现出来的笑容有些僵硬,看着杵在面前生满冻疮的双手,还有那十几文占满水渍,散发着鱼腥味的铜板,他雪白的胡子抖了抖。
“滚滚滚,老夫差你这几文钱不成?有这钱不如给你家那丫头补补身子。”
林凡低着头低声咕哝道:“世上没有欠钱不还的道理,一点一点还也要还的嘛。”
“你……”
王大夫气的瞪大眼睛,作势就要撵人。
林凡急忙把铜板放在桌子上转身跑开:“王大夫,您忙着,我先回了。”
“站住!”
林凡脚步一顿,转过身,一脸的茫然不解。
王大夫随手从旁边的一摞书中抽出一本,道:“卖鱼不是长法,这本书你拿去多读读,日后……算了,多读书总归没坏处。”
林凡抓起衣角擦了擦手,双手接过来。
“多谢王大夫!”
王大夫看着零零散散的铜板,叹了口气,挥袖一扫,十几枚铜板被他收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