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马车里,腿又跛手又残的沃森依靠在窗边,匆忙的行人从他眼中掠过。
“你真的相信这个所谓的防剿局调查员——纳塔丽娅·龙博士?”
“我已经核查过了,她确实拥有上议院所出示的证明,而且……”福尔摩斯顿了顿,似乎是在回想,“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听到防剿局这个名号了,早在小时候我就曾经偷听到家中的长辈在秘密讨论该局的事宜。”
沃森不由侧目,心道:“没想到你夏洛特小时候也这么叛逆。”
“那她所说的司辰……你以前也听说过?”
“这倒没有。”福尔摩斯摇了摇头,“今日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这些稀奇古怪的颠覆认知的事物。”
女侦探说完,颓废地靠在椅背,眉头紧锁,两眼放空,陷入了沉思。
沃森猜想,女侦探应该是在困惑——为何那位知晓防剿局存在的长辈,从未向自己透露过这个世界的真相。
马车在无言的沉静中来到皇家自由医院。
皇家自由医院是伦敦大学医学院的教学医院,原名为伦敦免费全科医院,旨在为瞧不起病的贫民提供免费的医疗服务。
后该院在一场席卷伦敦的霍乱疫情中接纳收治大量的患者,女王有感其公益心肠热切,特授予皇家宪章,赋予其特殊地位,自此免费全科医院正式改名为皇家自由医院。
皇家之名是如此尊贵,以至于在创始人去世以后,医院的服务对象也开始随着这尊贵的名号而攀升,跃至更接近皇家二字的贵族商贾阶级。
至于那些贫穷肮脏的底层民众,则被无情地抛弃。
换作平日,以沃森那微薄的抚恤金是决计不敢来此处就诊,但他这一次也算是因公受伤,有家境殷实的福尔摩斯兜底,况且他在这医院里还有熟人哩。
他们一进到急诊室,便撞见了小利兰·斯坦福,对方因曾有过随军医生的工作经验,外伤处理能力精湛,在斯坦福家的运作下已于急诊外科担任主治医生。
“沃森,福尔摩斯,你们怎么来了!”
小斯坦福一见着两个熟面孔正高兴呢,就见沃森的左臂都耷拉下来,惊奇地喊道:“沃森你受伤了?!怎么转行做侦探也这么危险吗?”
小斯坦福急忙招呼底下的护士过来。
沃森挥手谢绝了金发大波浪护士的好意搀扶,“一点点皮外伤罢了,你还不了解我嘛?这点伤在富尔斯坦连战场都不用下。”
这句话点醒了小斯坦福,实在是近期接触下沃森总给他一种文质彬彬的印象,他差点都要忘记这位好友可是身经百战的英雄,区区骨折也就不过如此。
小斯坦福点头,“那倒也是,这么点小伤势对你沃森来说确实是不值一提。”
“我都替你诊断好了,左臂尺骨近端骨折,轻微血管损伤……你给我稍微包扎一下,绑上固定夹板就行。”
“哈哈,那我还真是得谢谢你,给我省了不少功夫。”小斯坦福笑道,接下来却话锋一转,“不过作为你的主治医师,我还是必须得确认一下具体的情况。”
他卷起沃森的袖子,上手轻轻挤压受伤肿胀的部位,发现伤势远没有沃森所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嘶……你也太谦虚了,这可不止是皮外伤那么简单。”
小斯坦福眉头微皱,低头在病历本上写写画画,说道:“近段时间必须得好好休息静养,要不要干脆就在这里住院几天?”
“不需——”
“住!”沃森正要开口拒绝,身后的福尔摩斯便已经抢先一步回答。
女侦探狡黠地眨眨眼睛,“沃森,你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你不养好身体,怎么继续后面的查案呢?”
沃森立即心领神会,看来夏洛特并不打算就此将案件拱手相让啊……正合我意!他也不甘心自己侦探生涯的第一起案件就此从指缝间溜走,他还没来得及品味到堪破疑案迷雾的成就感哩。
“那就住院吧。”
等一切忙活完已是傍晚,在金钱和人脉的双重作用下,沃森被安排住进一间独立的单人病房。
这里地方宽敞,清静优雅,干净整洁……各方面都挺好的,就是这房间里头实在是太素了,天花板是洁白的,墙壁是洁白的,地板是洁白的,就连床铺也是洁白的……颜色寡淡得让沃森回忆起早年关禁闭的经历。
一开始女侦探和小斯坦福还在旁边陪护一二,但随着天色渐暗,二人都已离去。
诺大间病房只剩下沃森一人,他左臂打着石膏,无聊地躺在床上。
白日所见所闻如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闪过,死因不明的尸体、畸变的虫怪、神秘的防剿局、不可思议的司辰……沃森的思维极力地将这些感觉隐秘世界的大门正在逐渐向自己敞开,足可从门缝中窥见那个波澜壮观世界的片鳞半爪。
可沃森该当何去何从……这次能够击败虫怪兰斯,靠得完全是对方轻敌大意兼无脑,若是数量再多上两头,即使有火器之利可逞,怕是也难以匹敌。
“要是我的腿脚还健全的话……”
沃森望了一眼自己使不上劲的左腿,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明白,接下来的案件调查多半会愈发凶险,除了脑力上的较量,还有体能上的争锋,真可谓是凶险而又刺激!
沃森不惧怕挑战,只惧怕平凡和默默无闻地死去,但他又开始担扰,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能否应对这些挑战,他倒不是害怕失败,只怕会拖了福尔摩斯的后腿,变成没用的累赘。
时间在胡思乱想间过去得极快,夜已经至深,医院里寂静得吓人。
沃森望着逐渐从窗外透进来的如肢体般乱舞的树影,听着飞虫在枝桠间窃窃私语的扑翅声,他的思维突而福来心至,似乎突破了某种限制。
就如同是受到惊吓的小兽哭着跑回巢穴,沃森开始回想起日间遗失的记忆——那道藏于煤油灯中的鬼影,以及诱发内心离奇饥渴的司辰志卷。
他一瞬间骨寒毛竖,原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就已接触过这些离奇的事物,可为何当时连一丝的印象都没能留存,直到此刻才恍然苏醒?
沃森心中充斥着困惑和迷惘,这不禁让他感到躁郁难安,像是有一只暴躁的鼹鼠在扒拉他的大脑……竟真的让他在颅内挖掘出一些异常的东西。
“林地之神乐于将缕缕发丝从头皮上分离。”
“若求关注,则将之焚烧。若求机遇,则将之埋葬。”
“若在睡前裁剪一缕头发,以此致敬林地之神,或可登上直感的道路。”
这段奇怪的文字陡然浮现在沃森脑中,不知来源和出处,他却深深为之着迷,身体突然失控从后脑硬扯下一撮头发,连根拔起的疼感反倒让他感到一阵痛快,仿佛躁动真就随着烦恼丝一同抽离。
这自残般的行为似乎暗合某种诡异的神秘的仪式,沃森忽而感觉眼皮像灌铅般沉重,困意如汹涌浪涛将其淹没,意识极速下沉坠入梦境。
梦中他依旧处于洁白无色的病房,躺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病床,可怀中却抱着那本冰冷死灰的司辰志!
明明是梦,沃森的思维却是前所未有地清醒,他心有余悸地望向手中的书本,按理说梦是潜意识的体现,这不过自己脑补出来的司辰志。
可沃森还是止不住地颤栗,方才离奇的失控让他感到无比的恐惧,他警惕地看着《司辰志》。
即便是在梦中,沃森也能感受到皮质封面那冰冷刺骨的触觉,仿佛此书并非是他的遐想,而是真切的实物。
莫非此书,就是防剿局调查员纳塔丽娅所说的禁忌知识?
他突然生起强烈的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知识,能够使一名普普通通的巡警变异成足以抵御枪械的强大怪物?
“假如这份力量能够为我所用……”
沃森眼眸中仿佛燃起熊熊烈焰,异质的饥渴于心底咆哮,那是压抑许久的野心!
起初他穿越而来时也曾胸怀鸿鹄之志,认为大丈夫生于乱世之中,当立不世之功!
上天既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当造一番大功业!
然而穿越者的自信没能抵过战争的残酷,在富尔斯坦中枪落马的惨痛教训,让沃森明白自己终归不是小说中的天命之子,一颗价值不到十便士的黄铜子弹便能轻易地取走他的性命。
伤痛击垮斗志,虚弱浇灭野望。
但今天的经历又让沃森心中重新燃起了旺盛的野心之火,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掌握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他渴望力量,凌驾于集体社会的强大!
他渴望知识,知晓过去和未来的智慧!
他渴望刺激,感受无人体会过的欢愉!
“超越人类极限的禁忌力量……我势在必得!”
压抑已久的野心嘭地复燃,沃森毅然决然翻开司辰志,却见书页的字里行间爆出耀眼的光辉!
这星星点点光辉犹如萤火虫集群如银河飞向前方,凝聚成一道亮银色的阶梯,阶梯升入灰色的霓虹,通往不知何时出现的窗口。
窗外是幽暗寂静的森林,低矮的枝桠垂下莹绿似蕴毒的的果实,漆黑的苔藓覆满树身,粗壮虬结的树根如同腾跃的蟒蛇起伏,其色鲜艳如肉红的石髓。
在苔藓之间,古老的树身呈现出如墨般厚重的颜色,上面覆盖着若鳞片般的干枯树皮,指间抚过,能感受到钢铁似的冰冷,呼吸般的搏动。
等等!
沃森悚然惊醒,猛地抬头,顶上是茂密参天的树丛,依稀间可见一轮残缺的月,清冷月华如血滴落,浇灌出婆娑树影的形迹,正正落在自己的脸庞,仿佛能感受到月光温柔地轻抚而过。
他大惊失色,自己是何时进到这幽深林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