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来人的印象中,六七十年代的世界总是黑白基调,透着股冷峻,仿佛没有任何色彩。
这显然是个误解。
源于旧时的黑白影像资料,带给人们的直观感受。
80年代之前,我国市场上并不存在彩色胶卷。
虽然有段时期,苏联曾共享过这方面的技术,但后来的历史进程,懂的都懂。
该撤的都撤走了。
60年代,有位叫邹竞的浙籍女士,留俄归来,历经五载,先后研制出多种型号的特种红外胶片。
满足了当时国防军工的急需。
遂又在80年代,主持研发出“乐凯100日光型彩色胶卷(Ⅱ)”,并投入工业化量产。
实现了国产彩卷,从无到有的突破,圆了国人的彩色梦。
那在这之前,老百姓就没一张彩色照片吗?
也有。
这就涉及到曾引发全民追捧的一项花活——
照片手工着色技术!
六七十年代,在大城市的照相馆里,倘若没有手工着色服务,职工都不好意思说搁这上班。
至于小地方,消费不起……
时下首都,最大的BJ照相馆中,手工着色师傅多达40人。
不过,全京城也就200来号。
一是照相馆不多。
其二,这可是门技术活,师傅不领进门,寻常人琢磨也是白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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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正好。
五道口,菜门营鸽子市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对于老BJ而言,早起逛鬼市,完了吃早点,吸溜一碗热乎的豆汁,接着逛鸽子市,那是生活常态。
尤其一帮老爷子。
娄继宗,民国初生人,今年六十有四。
唯一的儿子和儿媳妇,早年间不幸罹难于一场沙尘暴,被掉下的重物砸到。
所幸给他留下个大胖孙子。
如今孙子在外参军,老伴前两年也走了,娄老爷子孤寡在家,就热衷盘個鸽子。
已是菜门营这边的常客。
一路逛过,摊主们热情招呼,知道这位铁路系统退下来的老干部,兜里不缺响。
“娄老,您早啊,今儿新到的两头乌,瞅眼?”
“娄老,吃了吗您,刚收上来的道士帽儿,瞜瞜?”
虽然客套回应,但娄继宗心里却在冷笑。
胭脂俗粉!
盘鸽子到他这段位,单只的,不是像短咀儿、飞乌牛、青毛鹤和麒麟斑这种稀罕品种,俨然不入他法眼。
他新配了一盘鸽子,10只清一色的紫头点儿,倒缺两只领头的。
走走扫扫,希望能有点惊喜。
可惜土路快走完,啥也没发现,忽瞅见前面一帮人围着个摊位。
娄老爷子心头大喜,生怕错过,抢着脚凑上去。
这一看。
怔住了。
鸽子市上多了个新摊位。
“您想拥有一张彩色照片吗?”
想啊!
提起这个老爷子就来气,这还要说到过年那会,大孙子从部队寄回一封信,附张照片。
豁!
戎装加身,傲骨军魂。
内叫一个精神小伙!
唯一可惜的是,瞅不见原来的色儿。
老爷子自然而然想到,听人提过的照片着色,腊月二十八,顶着鹅毛大雪,嗖嗖冲到BJ照相馆。
到地方,好家伙!
早上8点,照相馆门还没开,外面已是一条长龙。
排吧。
搁屋檐下,受着北风,排了快一个钟,走出一店员,和和气气说:
“对不住啦诸位,接的活儿实在忙不过来,年前就到这儿。”
娄老爷子差点没打人。
他已经排到第二位!
年后,换了个地,他们海淀这边的,一大早冲过去,仍是一溜人。
你说这钱吧,还花不出去!
叫什么一破事!
周遭七嘴八舌,有心思的人不少,但也有顾忌。
“小伙子,您说普通话吧,听出来了,不是我们京城人儿。”
李建昆尬笑,摸摸鼻尖。
好吧,忽悠下年轻人还行,在这帮老大爷面前,分分钟露馅。
“照片着色,内可是技术活儿,您有这技术,能搁鸽子市摆摊?”
“咱想染的照片,内都是独一份,您技术不行,给毁了咋办?”
这话说进娄继宗心坎里。
钱不钱的还无所谓,宝贝大孙子授勋当天的照片,八成没有第二张,以后……不好说还有没有。
万一毁了。
他能找谁哭去?
他们这帮糟老头,平时想儿孙了,又不在身边,不就拿出照片瞅瞅,摸摸,这点念想么。
“大爷大叔们,你们要不信哪,也简单。
“这开张第一笔买卖,我打对折,谁要想试试,可以先拿张……嗯,不是太重要的照片,我现场画。
“画毁了,分文不取,我还倒赔您10块!”
呦嗬!
这口气!
大伙神态明显起变化,高低信了几分。
实际李建昆也是张口就来,他有个屁的十块。
信心源于前世找师傅正经学过,嗯,一个礼拜。
不算短了。
手工着色这活,要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嘛,还真不难。
但凡辨得清颜料色谱——他画画超过十年。
但凡懂得光影效果——在这方面,请叫他李老湿!
冇了。
剩下的是人都有——手和眼。
为啥学这个呢?
它是一门艺术。
手工着色的效果,任何机器都无法取代。
后世再俏皮的相机,拍出的照片,天长日久,照样褪色。但手工着色的照片,只要使上好颜料,比如矿石颜料,经年永艳!
最重要的是,它的创造性。
如同后来的PS,手工着色可以根据顾客的需求,重新找明暗、加光泽、染衣帽、遮痘痘……
能将一张苍老的照片,焕然一新,好似古董修复。
李建昆正是钻进了这层魅力里。
修复过不少老照片。
一言以蔽之,手熟得一批。
“您要这么说,内我试试!”
娄继宗动了心思,道:“我回家取照片,不远,一脚路。”
“等您!”
李建昆笑得像个狗贼,票票,这不就来喽?
这年头,谁能抗拒彩色照片的勾引?
周遭大爷都特清闲,基本没散,跟着等。
不到一刻钟,娄老爷子气喘吁吁,抹身回来。
手上有两张照片,他递过来小的那张,四寸照。
“对啦,嘛价一张?”
李建昆接过照片,瞅瞅,哟!兵哥哥。
“按寸算,一寸1块。”
啧啧!
周围一阵议论,这手工着色真心不便宜。
但相比较起来吧,也不贵。
听闻在照相馆选好的着色师傅,一张照片,三分之一的月工资就没了。
娄继宗颔首,“这张两块?弄坏赔10块?”
“您老耳聪。”
老爷子不再言语,作了个您请的手势。
李建昆转转脖子,甩甩手。
开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