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巷子,迎面一条街极为繁华,打听方知名为米花街。两斗米,一斗面,菜油、盐、酱、醋、柴,锅、碗、瓢、盆,针头线脑,等薛钊出了米花街,身旁已跟了个挑夫,他的脸色却愈发黑得难看。
来时身上尚有银二两有奇,归来却只剩下不足一两。钱啊钱,何时才能足用?看来得尽快想门路赚些银钱了。
引着挑夫到得家门,隔着柴门就见香奴蹲坐在东墙边,墙头露出个巴掌大的小脸,瞥见薛钊引着挑夫进来,那小脸只是嬉笑,也不曾躲避。
东西放进屋中,薛钊苦着脸付过挑资,出来院中就听清脆的女声道:“喂,我叫杏花,街坊都叫我杏花娘。你叫什么?”
“薛钊。”
邻家女童尚且不到豆蔻年华,生着一张圆脸,看着很是喜人。香奴这小吃货就在墙下仰头等待,准是女童投喂了好吃的。
“钊哥儿,你家的九节狼真好玩,哪里得来的?”
“山中捡的。”
女童艳羡,旋即懊恼说:“真好……可惜我娘连只猫儿都不让我养。”
薛钊道:“喜欢玩就过来,我看香奴也愿意跟你亲近。”
女童眨眨眼,吐槽道:“它叫香奴?名字古怪,性子更古怪。一早我就逗弄它,还给它丢了青菜、笋子,它理都不理。后来我一吃麦芽糖,它就自己寻过来了。真是……”
薛钊暗道:小姑娘,你第一天就找准香奴的死穴,已经很幸运了!当初在村子里,那些顽童足足用了半年光景才找准香奴的喜好。
香奴觉得无趣,又确认杏花娘手中再没麦芽糖,尾巴一甩,转身蹒跚到房檐下,趴伏着晒太阳。
杏花娘瞪眼伸手:“你看你看,真气人!”
薛钊大笑不已。
杏花娘眼珠转动,上下打量薛钊,突然说:“钊哥儿胆子真大,你不怕夜里……撞见怪事?”
“嗯?什么怪事?”
杏花娘神神秘秘道:“这房子里可是死过人呢!”
杏花娘能说会道,说这房子早先住着一家三口,原本日子也算美满。后来男人被人引着沾上了赌,开始只是小赌,后来越赌越大,输急了干脆将其妻输给了闲汉。
其妻听闻,顿时五雷轰顶。一时想不开,夜里吃了乌头一命呜呼。男人清早发现,懊悔之余,也心生死志。先掐死其子,又剖腹自残而死。
等到催债的闲汉登门,才发现这一家三口死于非命。
闲汉生怕惹上官司,当即潜逃而走。街坊邻居叫了官差,官差又通知那夫妇亲友,这才给一家三口发了丧。
这处房子落在女子弟弟手中,发卖了半年,价钱越来越低。隔壁的张伯贪便宜,用极低的价钱买了下来,想着租给往来的外地人。
不想,连租了两次,每次不到两天客人就会跑出来,说房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为这事,老两口还吃了官司。到后来这房子只能空置下来,贪便宜的老两口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说到这,杏花娘脑袋凑过来,压低声音道:“钊哥儿,我见你人不错,偷偷告诉你,你可莫说是我说的……你要是受不了,就去码头去找刘巡检,只要刘巡检出面,保准张伯把钱如数退还……”
正在此时,隔壁院中有女声喊道:“死妮子,又在那里说七说八,还不赶快去喂鸡!”
“来了来了!”杏花娘瘪着嘴很不高兴,又嘱咐了一嘴:“别说我是告诉你的。”
话音落下,圆圆的脑袋缩了回去。
薛钊莞尔,心中却想着,待会仔细查看一番,看看到底古怪在哪里。
返身正要进屋拿了木盆打些水,房檐下的香奴就道:“道士,我方才咬死了一只老鼠。”
“哈?”薛钊极其疑惑,香奴从没有捉老鼠的癖好,怎么突然捉起老鼠来了?“老鼠呢?”
香奴头也不抬地道:“不好吃,丢灶台旁了。”
薛钊赶忙去到西屋,果然在灶台边发现一只被咬死的硕大老鼠。
略略比量,那老鼠差不多有一尺!
薛钊收回手嘟囔道:“这老鼠怕是成了精。”想来就是这货闹腾得无人敢住了。
香奴不知何时跟了进来,乖巧蹲在地上,看着老鼠说道:“有些灵智,还没化去横骨。”
薛钊唏嘘:“都是同族,何必打生打死的?”
香奴道:“它是老鼠,我是九节狼,哪里是同族了?”
有道理!
薛钊无言以对,拎起老鼠尾巴走出屋外,瞅着四下无人,径直丢出院外。
还没转身,就见不知谁家的狗子跑过来,嗅了两下叼在嘴里,而后欢快地摇动尾巴跑了。
薛钊怔了下,摸着下巴道:“狗子吃了老鼠精,回头会不会也成了精?”
香奴没应声,懒懒地缩在墙角晒太阳。
想想狗子成了精总比老鼠成了精要好,狗子顶多是哮天犬,没啥危害;老鼠可就不好说了——狠起来连唐僧都敢绑。
薛钊翻找出两块抹布,投湿丢给香奴一块:“先打扫,晚上还要住呢。”
香奴捧着抹布追问:“好吃的呢?”
噗通一声,井边的木桶丢进水井,薛钊提桶的手一顿,回头尴尬道:“我给忘了……要不你先吃些笋子对付对付,晚上再吃好吃的?”
香奴撇撇嘴,有些不高兴,可还是抓着抹布帮起忙来。
薛钊打了几桶水,撇去井中的杂物,这才提着一桶清水回来,打湿了抹布,开始四下擦拭。
香奴捧着抹布也跟着擦拭,只是擦了一会就有些不耐烦。她回头看了眼认真仔细的薛钊,乌黑的眼珠转了转,突地深吸一口气。
香奴的身形膨胀起来,看着好似受了惊吓的河豚。恰在此时薛钊转过身来,当即变色阻止道:“别!”
已经迟了。
噗——
强劲的气流自香奴口中喷出,室内顿时卷过一场狂风。浮尘随风而起,门窗摆动,就连房顶的茅草也被掀了起来。
“咳咳——”薛钊捂着口鼻,提起香奴跑了出来。回头观望,室内烟尘弥漫,一时半刻是进不得人了。
他看向香奴,香奴却理直气壮道:“这样比较快。”
“呵,欲速则不达啊。”
薛钊与香奴在门口蹲了半晌,等烟尘散去,这才重新进屋。两双眼睛四下打量,东屋的浮灰倒是没了,可大多都沉积在了西屋;更要命的是正厅房顶的茅草被掀开,从下往上能看到天空。
洒扫、清理、铺茅草,薛钊忙里忙外,香奴跟着里里外外的帮倒忙。等薛钊重新糊了窗纸,天色已经很晚了。
香奴心中不好意思,嘴上却不说,只是想着若是自己能化形就好了,那样就能帮到道士。
投湿的毛巾擦去香奴背上不知在何处沾得蛛网,薛钊说道:“饿了吧?”
“嗯。”香奴回答的有气无力,即便中间吃了两根笋子,她也早就饥肠辘辘了。
“那你等着,我去买些好吃的回来。”
道士走了,香奴乖乖在院中等待。
天色一点点的黑下去,道士终于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油纸包。
一人一妖进入屋内,油纸包放在修好腿脚的八仙桌上,草绳打开,露出里面撕好的肉食。浓郁的香味,引得香奴嗅探连连。
“这是什么?”
“九尺板鸭。”薛钊脚下不停,转眼端来碗碟。
香奴看了眼,说:“九尺板鸭是什么鸭,为什么只有一只腿?”
薛钊撕了几块放在香奴面前的碟子里,说:“九尺板鸭是做法,只有一只腿那是因为我只买了半只。”
薛钊与香奴都是第一次吃卤味,新鲜而浓郁的味道很快让一人一妖不能自拔,那半只板鸭转眼被吃得精光。
薛钊吮着爪子意犹未尽:“真香啊。”
香奴却说:“道士,为什么不买一只?”
薛钊就说:“要省些钱啊。”
外间一声轻咳,引得薛钊扭头观量,就见柴门后立着一人。身量中等,面色阴郁,头戴庄子巾,身着皂衣,外罩氅衣,瞧着薛钊道:“玄机府供奉白万年仓促造访,主人家可否拨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