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
江州城中处处店铺打烊,人各归家。
若论夜里最热闹的地方,那一定是槐青河,花红街。
而这一河一街上最热闹的地方,又非烟波阁莫属。
在人最多最杂的地方,混进了一件进化出灵识的邪物……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众人马不停蹄赶回花红街时,人流正逐渐汇聚过来。
宗朝顾不得太多,直接让两名镇魔卫摆出架子,强行驱散人群。
而李恩威也招呼附近巡逻的一队捕快过来帮忙。
待街上河上的行人走得七七八八,宗朝对李恩威下令道:“你带几个胆子大的捕快进楼帮忙,记住,捕快里不能有修行者!”
“不能有修行者?”李恩威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宗朝没有解释,说完就走。
倒是田枸上前低声道:“这与我们从前卫城带来的法宝有关,照办就是。对了,你去问老乔找些猎弓、火油、火矢过来,待会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
李恩威带着捕快们来到烟波阁时,李贞娘三人加上宗朝三人,全都在门外严阵以待。
此时楼外街面空无一人,水静河飞。
站在正门位置,隐隐能听到楼内传出断断续续的唱曲声,敲打声,间或伴着几声叫好。
仿佛跟平日一般热闹。
这时,一个满肚肥肠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地冲了出来,见到李贞娘仿佛见到救星,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刘掌柜,不是说好清场么,怎么戏台上还有人?”
李贞娘脸色凝重问道。
“小……小可已经照东家吩咐,该散散,该退退,可……可黄翠姑娘她就是不听啊!”刘掌柜哭丧脸道,“还有那几个老爷员外,都是平日大贵客,身边还都带着护卫打手,小可哪敢对他们用强啊!”
“难不成为了听曲,命都不要了?”宗朝肃然发问。
“各……各位大人进去一看便知……”
刘掌柜似是想到了什么,全身猛地哆嗦了一下。
两名镇魔卫小旗立即警惕对视一眼,然后对宗朝点点头,悄然摸入楼内。
未几,门内传出几声吆喝,然后一队打手模样的人灰头灰脸地走了出来。
路过宗朝身边时,还纷纷点头哈腰。
宗朝不耐烦地挥退这些人,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又过片刻,其中一名镇魔卫折返回来,正是先前施展绳溯术的沐姓小旗。
“确定了?”李贞娘抢先发问。
“确定了。”沐姓小旗凝重点头,“邪物就在那个唱曲的姑娘身上。”
“黄翠……”李贞娘张了张嘴,“她到底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她自视过高,总是处处要与东家你攀比,又总是哪都比不过。”田枸在旁边嗤声,“这下走了歪门邪道,活该她受罪!”
李贞娘问刘掌柜:“真的是这样吗?”
“大概也有这层缘故吧。”刘掌柜轻叹一声,“这段时日楼里都传周员外有意给黄姑娘赎身,这事东家肯定也听说过的。”
李贞娘点点头,道:“我还听说前几日周员外突发心疾去了,黄翠就因为这事郁郁寡欢,所以拜了邪神,被邪物盯上了?”
“据说,不是心疾去的。”刘掌柜压低嗓音,一脸神秘,“传闻前些时日周员外到黑市里收购壮力丹,甚至愿意出双倍价钱,大方得令人难以置信,有人说周员外年老体衰,想借助丹药之力重振雄风……”
“这不,周员外死去那夜,曾私下召黄翠姑娘到家中伺候,第二天我见她匆匆归来,整个人恍恍惚惚,三魂不见七魄。”
“然后当晚就传来周员外的死讯……”
作为久经欢场的头面人物,李贞娘立即听懂对方暗示,痛声道:“流言蜚语害人呐!黄翠怎就看不透呢……”
“未必是流言。”刘掌柜轻轻摇头,“正如田老板方才所言,东家还是咱楼里花魁时,黄姑娘始终被压一头,心气不平。如今她虽成了新的花魁,可李东家不也成了楼里东家吗?依然位居她之上。她心里不服气,一看到周员外有意纳妾,指不定使出浑身解数勾引……”
众人闻言一阵唏嘘。
而李恩威则立即想起先前灵源斋互市里收购自己壮力丹的那位买家。
那人当时以市价收购,胃口极大,说不定转头就翻倍价格卖给周员外。
不过壮力丹这玩意,虽然理论上的确能提升“那方面”的能力,但因为药性太猛,不能短时间内连续服用,且服用之后,需要一段时间调息恢复。
也不知周员外是不是因为太性急,导致被药力反噬……
“我李贞娘自问对待楼里每一个姑娘都情同姐妹,自也包括她黄翠!”
“若有心压她,如今哪里轮得到她当花魁!”
说罢,她作势便要入内。
宗朝与田枸见状急忙上前阻拦。
“贞娘,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是啊是啊,那邪物专门针对坊间女子,诡异难防,东家需谨慎提防才对!”
“我……晓得!”
李贞娘深吸几口气,慢慢平复下来。
“宗兄,书生,我可以听从你们的安排,但有一个条件。”
“这事因我而起,责无旁贷,你们不许将我排除在外!”
两人见她目光决绝,只能点头。
……
跨过正门的瞬间,没有任何意外,金鼎之上的灰雾,射出一道流光。
这次依然没能同步触发【吉凶参半·愚者千虑】的效果,只得一幅似是而非的画面。
画里空无一人,只有两根接驳一起的超长晾衣杆。
“没头没尾的,啥意思啊……”
李恩威一时摸不着头脑,注意力很快被楼内动静转移。
便见华贵精美的戏台上,一身浓妆艳服的黄翠正伴着乐声,搔首吟唱。
李恩威听了几句,认出是一段坊间的名曲,钱七半曾听人在茶馆里评弹,讲的是一个青楼女子思念情郎,同时拒绝恶霸强行赎身的故事。
当然,茶馆里一碗茶一碟花生米就能听的曲子,显然跟烟波阁花魁亲自演绎的舞台剧不在一个档次。
妆容,奏乐,身段,曲调,每一样都对得起这里的高消费。
唯一问题是,这段曲需要旦、丑、净等数个角色共同演绎,更要一班乐师吹拉弹唱。
而眼前戏台上,别说没有乐师,就连角色也只得一个黄翠。
偏偏她自己不觉有异,到了别的角色念白的地方,便主动停下数息,然后再接上自己台词。
远远一看,仿佛在跟自己影子对戏。
“唱得好!”
一阵欢呼声从观众席最前排传来。
因为别处早就人去楼空,这仅剩的一排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在大堂中久久回荡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