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光有些沉默。
虽然对方说的比较委婉,但是他怎么能听不出来对方的意思。
化学院的这个排名并不算是非常公开透明,毕竟每个时间点都会有教授发表文章,排名时刻都在变动。所以虽然他一直知道这项规定,也知道自己的排名在慢慢往下掉,可一直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此时被钱子娟一语道破。
没想到,已经到这一步了吗?
副教授……
刘启光看着面前比自己还年轻却已经成为系主任的钱教授,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钱教授并没有任何指责或者批判的意思,非常认真地说:“刘教授,我这番话是作为一个学术界的同事来说的,目前的确有很多教授死抠同一个研究方向,换汤不换药的水文章,不过他们只能在一些较为普通的大学任职,在兆大是混不下去的。当然,我并没有说您是在水文章,看到排名之后,我仔细地读了一下近几年您发表的文章,质量绝对是没有问题的,就是感觉创新点有所不足,所以发文的影响因子才越来越低……”
“我知道您无论是合成功底还是有机知识,都掌握得非常深,在兆大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其他教授也经常找您来讨论合成路线,可纯靠合成荧光剂,在学术创新上面,实在是有些单一了……”
听着钱子娟的话,刘启光眼帘微合,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确实是他现在面临的一个窘境,不用系主任提,他自己这几年其实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这几年,兆大的研究生喜欢往他的项目组里钻,但每年却没什么博士生对进他组有意向,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钱子娟盯着刘启光的眼睛,试探问道:“您有没有想过和别的领域的教授们一起讨论一下,分析啊,生化啊,或者无机之类的方向,看看如何能够将您的研究拓展开来,有没有其他方向可以发展?”
对于系主任钱子娟的这些话,刘启光虽然面上一副虚心接受的样子,但是心中却是连番叫苦。
拓展研究,拓展研究,这是这两年他听到的最多的建议。
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自己对荧光剂近乎痴迷,合成的每一个荧光剂都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一分不一样的色彩,荧光剂本身难道不够令人感叹吗?若说学科拓展,一旦拓展开来,自己所为之骄傲的荧光剂,也只能成为陪衬而已,甚至都无法进入论文的题目。
等等!
刘启光的脑子里面忽然闪过一段之前看过的话。
紧接着,一个词语蹦进了他的脑海里。
分子传感器!
刘启光脑子“嗡”地一声,这个名词几乎要从他嘴里冒出来,昨天略略看过的前几页信纸,虽然自创名词这件事情非常民科,让他有些不齿,但其中讲述的原理却是非常清晰明了,令人信服。
并且,如果真的是那封信里说的那样,自己的荧光剂,或许能在分子传感器的研究中,成为一个重要的角色!
他都开始怀疑起其实是自己孤陋寡闻,所以才没听说过了。
“当然,刘教授,这是我自己的一些小小的建议……”
系主任还在看着眼前的老同事的眼睛,认真地提着意见。
而刘启光“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读完那封信,再搜索一下超分子化学和分子传感器这两个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名词。
钱子娟看到刘启光反常的样子,以为是自己说话太直白了,让他一时间接受不了,连忙缓和了一下语气,也站了起来,安慰道:“刘教授您先别着急,还有一年多时间,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叫大家一起头脑风暴。”
刘启光这才回神,有些恍惚地盯着钱教授:“谢谢你哈钱教授,我好像刚刚想到了一个方向,想去核实一下,我先走了哈。”
说完,他没等钱教授回答,就头也不回的小跑着出门了。
钱教授不仅不恼怒于刘教授的无礼,反而看到他灵光一现的样子,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潜心钻研科学的教授们,大多对于人情和礼节不甚在意,甚至有一些教授性格中还带着几分古怪,刘教授在这些教授中,已经算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教授们来说,只有科研成果才是最重要的。
象牙塔里的环境相对单纯,少有勾心斗角,都是用科研实力说话。钱子娟教授虽然是系主任,可她对自己的能力充满自信,也不太在意是否有人突然发展起来,抢走自己系主任的地位。
对她来说,只有每个教授都能够充满对于科研的兴趣和冲动,整个兆大的化学系才能够蓬勃向上发展。
这边刘启光冲回自己的办公室,惹的走廊上路过的师生们各个面带诧异。
他的脑海里面不断地闪现的都是那封信里面的内容,只是有一些零星的片段,很多的原理,解释,细节,都找不到了,迫不及待地想找到昨天那封信仔细读一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办公桌有多么乱。
昨天他跟“师兄师弟一根筋”的崔齐和管兵辩论的时候,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又一本的书,还写了一张又一张的草稿纸,此时这些草稿纸和教科书都零乱的摊在桌子上,那七八页信纸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刘启光找遍了桌上的纸,却只找到四页信,他虽然也不记得昨天那封信有几页,可这四页明显还远远不够。
刘启光翻得满头大汗,他把每一本教科书都拿起来抖了抖,又抖出了一些草稿纸,这才发现有两张信纸,已经在他昨天激动的时候,顺手当成了草稿纸涂涂画画,背后全是各种有机物的化学结构。
可这样拼起来,读起来还是不够连贯,明显缺了至少两页。
糟了!
刘启光一拍脑袋,还剩两页纸怕不是背后已经写满了,然后被那俩货拿走了!
这个年代也就办公室有个座机,根本没什么手机,一台大哥大的售价是两万元,对于一般人来说简直是天价,找人麻烦的要死。
刘启光一溜小跑就往研究生宿舍冲去。
崔齐博三,管兵研三,两人都已经不用再上课了,平日里也没什么娱乐,对于吃穿也没什么要求,不在实验室的话大概率都在宿舍。
博士研究生和硕士研究生都在一栋楼上,两人一间,条件比本科生宿舍好得多。
崔齐管兵这俩人昼夜颠倒,为了能时刻在一起讨论问题,一起去做实验,还不打扰别人,特意跟各自原本的室友商量了一下,换了宿舍,凑在一起。
嗒嗒嗒!
刘启光踩着软头皮鞋,蹭蹭蹭爬了五楼,自从他做了教授之后,就很少有这么大的活动量了。
九月的夏末,天气还是十分炎热,被他精心从左耳梳到右耳遮住秃头的发丝,被他这么一跑,早就被汗打湿,落在耳后,随风摆动着,显得有几分飘逸。
他的白衬衫背后也被汗水浸湿了。
不过刘教授可顾不上这些。
他现在就怕那俩货把那两张信纸随随便便就给扔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