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启光看向自己，程岳随即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来厚厚一摞纸，放到他跟前的桌子上。

“刘教授，这些是不同宿主化合物和不同荧光剂搭配的NMR图谱。”

他说着，抽出来最上面的十几张，摊开在桌子上，“目前来看，羧酸衍生过的萘，和β-环糊精之间的结合是最紧密的。和α以及γ-环糊精相比，β-环糊精的内腔疏水性似乎是最强的。所以，萘几乎整个都进入了内腔。”

刘启光拿起那一摞的图谱，一边听程岳说，一边详细地翻看着上面的数据，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肯定。

“然后我又单独做了萘的滴定……”

程岳又拿出来两张纸，“这里是滴定曲线，确定了萘的浓度。接着，把环糊精滴加到萘中，确定了两者浓度的配比。当我把环糊精滴加到萘中时，随着环糊精从自由状态进入到萘的内腔里，吸收波长红移，荧光猝灭。”

“嗯，和你之前说的一样……”

刘启光看着程岳用Excel做出的图，突然有些好奇，“这是你自己做的图吗？”

“是的，我会用一些基本的办公软件。”

程岳点头，又继续掏出了一摞彩印的滴定曲线，给刘教授展示，“崔师兄和管师兄帮我做了十六个氨基酸的滴定，除了今天刚做完的两个，其余十四个的滴定曲线全部叠加在一起了。”

刘启光本来还对程岳的计算机水平有些感兴趣，毕竟，这个年代会用计算机上的办公软件的人可不多。不过滴定曲线一出来，他的目光立马被吸引过去了。

“荧光的对比更为明显一些，当我取最大吸收波长为激发波长，用萘的最大荧光波长画滴定曲线的时候，能够很明显看出各个氨基酸的疏水性和空间的不同……”

程岳顿了顿，看着他。

“你接着说……”

刘启光做了多年的荧光剂合成，对于氨基酸的结构已经有些记不清了，所以只能靠程岳解释。

程岳看到刘启光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他掏出了自己一早画好的二十种氨基酸的结构，对照着给刘启光讲解：“芳香族类的氨基酸疏水性最强，在浓度高于萘的几百倍，在不到一毫摩尔级别的时候，就已经能够置换出大部分的萘了；再接下来，长链氨基酸，也相对疏水，在一到三毫摩尔级别的时候，也能置换出大部分的萘；而如果使用的是非常亲水，且个头比较小的氨基酸做滴定的话，就算加到了几十摩尔，也几乎无法置换出萘。”

“而且，两位学长也挑了几种比较典型的氨基酸，做了NMR图谱，来帮我验证我的说法……”

“……让我先看看。”

信息量有点大，刘教授看着满桌子的纸，忽然感觉脑子有些过载。

他其实从没接触过这样的研究，就算是个教授，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吸收如此繁多的数据。

刘启光一张张数据看过去，又时不时翻回之前看过的数据，互相确证之下，终于理解了程岳刚刚说的这一大堆。

这个学生，有点东西啊！

新脑子就是好用……

刘启光不禁感叹。

虽说当初也听过程岳说这些理论，可真正看到数据的时候，震撼程度还是不一样的。

没想到，程岳说的那些，被当时的自己差点当做民科的东西，竟然真的能做出来！

程岳看着刘启光看得差不多了，又继续补充：“虽说大规律是这样的，但很多相似的氨基酸，滴定曲线几乎是非常相近了，更别说再补充上另外六个氨基酸了，所以这样看还不能完全识别每一种氨基酸。”

“不过，有些氨基酸的结构，非常容易和环糊精外缘密集的羟基形成氢键，形成一个三体系统，会进一步改变内腔中未被置换出来的萘的荧光光谱。比如这张滴定曲线，我取了另外一个荧光波长，可以看到，如果萘被置换出来，这里的荧光变化其实不太强烈，但当三体系统形成后，这个波长的荧光值反而会变高。”

思维缜密！

把要考虑的东西全都考虑到了！

甚至是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东西！

刘启光一边听，一边不由得内心感叹。

可能像是程岳这样的，真的就是天生天赋啊！老天爷追着喂饭！

……

程岳并不知道此时刘启光内心的想法。

不过即便是知道了，他也并不会觉得有多骄傲。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前世为了追求梦想做了多少实验，读了多少书，吃了多少苦。

后来梦想破碎后，为了还债，又进入了药企，没日没夜的工作，用化学知识解决了很多实际上的难题。

他的积淀，远不止一个四十多岁的学者。

他的这些积淀，完全都是半辈子的血和汗。

“那现在……是打算写论文了吗？”

刘启光对实验挑不出什么毛病了，无论是数据还是解释都非常完整。

而且其实，有部分，他是没有听懂的。

“这……”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程岳把嘴边的话吞下去，对刘启光解释道：“我认为目前的数据虽然可以成为一篇完整的论文，但没法发表到影响因子比较高的期刊上，我想要更多的数据，最起码让这二十种氨基酸能够被简单的光学手段完全鉴别才行。”

“所以，”

程岳又掏出他在Excel上今天算了一天的实验计划，对刘启光讲，“我打算用生物化学组常用的384孔盘，取不同的吸收波长，不同的激发/发射波长搭配，用酶标仪来读出数据。”

“虽说出来的数据集非常庞大，但我打算借用一些化学计量学的手段，让数据的表达十分简单明了……”

不过，看着刘启光的神色逐渐变得茫然，程岳只好笑笑说，“对不起啊刘教授，我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解释，麻烦您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当我把数据给您之后，再慢慢解释我是如何计算的！”

刘启光也不想在学生们面前表现得自己完全没听懂，连忙借坡下驴：“去吧去吧，之后需要什么的话，尽管找我来要！”

程岳想了想，自己还真有需要的东西，随即说道：“刘教授，我想要一把实验室的钥匙。”

这段时间，他一直是和崔齐管兵一起在实验室里面，用他们的钥匙，但是毕竟不方便。

“这个好说，”

刘启光原本以为程岳是要说啥大动静，听他说只是要一个实验室门钥匙，微微松口气，大手一挥，“清妍啊，抽空带程岳去配把钥匙。顺便，你们把这些数据复印一份，之后送到我办公室来。”

“好的刘教授！”武清妍点头。

刘启光收回心思，再看着自己手下其他的学生们，忍不住点了一下他们：“你们跟着程岳好好学学，尤其是学学人家是如何用一种科学的方式思考的！”

而其实，不用他说，办公室里其他的人这会已经完全麻木了。

刚才程岳给刘启光讲解实验内容的过程，他们都看在眼里。以往只见过刘启光循循善诱，慢慢引导着学生思考，什么时候见过他被学生牵着鼻子走。

还是个大一新生！

真是稀了奇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们觉得……可能不光是他们，刘启光可能……也没有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