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岳从书包里掏出一只铅笔和一把三角尺，不紧不慢在这张主成分分析的图谱上面画了两条线。

他一边画一边说道：“这张图的左上角这个数据集，是我做的荧光剂对照，溶液里面只有已定浓度的荧光剂，而最右下角则是荧光剂和环糊精所形成的主客体包络物。”

“理论上讲，这两个的光学差距应该是最大的，加入的氨基酸只要能够把荧光剂置换出来，光学信号就会落入在这两个数据集中间，所以我把这两个数据集相连，得到了一个新的坐标，暂且称它为F1吧，与F1垂直的另外一条线，自然而然就是另外一个坐标，先叫它F2。”

刘启光点点头没说话，一旁的孙玉月听得认真，皱着眉头说：“不对啊，这三个怎么反而比包络物还靠右下呢？”

程岳摆摆手：“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他又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二十个氨基酸的结构，他知道这些搞有机的，平常几乎用不到氨基酸，不太会记得他们的结构：“总体来说，疏水性强的氨基酸更容易钻进环糊精的内腔中，置换能力更强，所以所在的溶液光学信号，更类似于荧光剂本身的光学信号，所以数据集也更靠近荧光剂的数据集。”

“而亲水性强的氨基酸，置换能力差，所以光学信号更类似于包络物，所以他们的数据集更靠近包络物的数据集。”

“F1的左边，是疏水性强的氨基酸，而其中，带有共轭结构的氨基酸，例如色氨酸和苯丙氨酸，离F1的垂直距离，相比其他同侧的氨基酸来说，更大一些。”

“而F1的右侧，是亲水性强的氨基酸，如果含有苯环或者多个氨基这样的特殊结构，会离F1远一些，而普通只带一个羟基的氨基酸，则会离F1近一些。”

刘启光听着听着，脸上微微露出一些意外的表情。

他本来认为，能够把这么多个结构如此相似的氨基酸，使用光学手段，而不是常见的液相色谱或者质谱，来区分鉴别出来，已经很厉害了。但是，没想到程岳又能把氨基酸结构和对应数据集的位置解释清楚。

程岳继续讲着。

后世类似的分析方法，主要目的都是能够鉴别区分不同的结构类似物质，因为采集参数众多，非常复杂，通常在矩阵转换中，结构和对应的位置，已经失去了可比性。

这次他能够发现两者之间的关系，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我的实验采用的系统，是模仿生物体内的pH，所以定在了pH=7.4，在这个pH的条件下，氨基酸除了亲水和疏水以外，还有带有正电荷的碱性氨基酸，以及带有负电荷的酸性氨基酸。”

“由于荧光剂大部分都是带有负电荷的，所以同样带有负电荷的氨基酸，就会与荧光剂相斥，本身水溶性又好，更难发生置换，所以这两个氨基酸，天冬氨酸和谷氨酸，离包络物的数据集是最近的，并且就在F1这条线上面。”

“而孙学姐刚刚提到的这三个更靠右下的氨基酸，是带有正电荷的氨基酸，”

程岳反手掏出最开始的滴定曲线，“通常，荧光剂形成主客体包络物后通常会发生猝灭，发出的荧光减弱，而随着荧光剂被越来越多加入的氨基酸置换后，荧光应该会增强。”

“但是，当加入正电荷氨基酸的时候，”

程岳又拿出一张核磁共振图谱，上面清楚地标化着每一个氢，“氨基酸会与带有负电荷的荧光剂相吸，反而不会积极地把荧光剂置换出来，所以就会形成了一个‘氨基酸-荧光剂-环糊精’这样一个三体结构。”

“荧光剂的荧光反而更加被抑制了。”

“原来是这样！”

听完他的讲述，首先惊呼出来的居然是听得入迷的崔齐。

其实，当时程岳在帮他写英文论文，是他参与做了这个滴定，还以为自己哪里出错了，怀疑了自己半天。

孙玉月也是不禁说道：“真是厉害！”

刘启光说实话，甚至有一种听得十分过瘾的感觉，他忍不住出声：“看到了吗？你们要多向程岳学习，做实验不是编故事，很多东西张口就来，你的每一个论点，都要像这样，有充足的数据支撑。”

“在你们开组会的时候，不要拿出一个什么结果来就跟我一顿乱讲，问什么都是推测的，如果有这种推测，就要拿出证据来，就像他的滴定曲线，还有核磁共振图谱。”

“不要我问一句才知道没做，还要浪费一周时间。”

刘启光大概是说出了很多教授的抱怨，好多学生拿着数据，随便猜测了一种可能性，组会上面就开始汇报了，可根本没有能够证明他们结论的数据，还要再花一周的时间补实验，甚至下周可能还是同样一种情况。

想得到一个实验结论，实在是太艰难了。

更别提还有一些学生，开组会就是实验结果往桌子上面一甩，等着教授帮他总结。

这样一气呵成的听下来，实验完整，条理清晰，真的比大夏天喝上一口冰啤酒还爽！

程岳停顿了一下，环视四周，看看大家会不会提出什么问题。

见没人说话了，他又开始说：“那么接下来，关于这两个未知物，我有两种猜测。”

“哦？”

孙玉月一下子来了精神，“是哪两种？”

“第一种，”程岳拿笔圈出了这两个未知氨基酸的数据集，“如果这两个未知氨基酸，并不是我做实验所用的二十种氨基酸，而是别的氨基酸，那么按照他们所在的位置来推断的话……”

“十一号应该是个亲水性强的氨基酸，并且很有可能带有负电荷，R基里面大概率没有苯环或者氨基；十二号应该是疏水性强的氨基酸，很可能带有苯环共轭结构。”

“不过对于非常见氨基酸以外的氨基酸，我了解的其实也不算多，所以也只能根据位置推测到这里。”

孙玉月的眼睛随着程岳的讲解越睁越大，听完程岳的讲解，有些呆呆地说：“那第二种猜测呢？”

“第二种猜测的话，”

程岳搓搓下巴，看到孙玉月的表情，他刚刚猜的应该是八九不离十，可还是继续把第二种猜测说了下去，“这个可能性小一点，不过十一号的位置正正好好是在丙氨酸和天冬氨酸的中间，我有些怀疑是两者的一比一混合物。”

“十二号的位置是在色氨酸和亮氨酸的正中间，怀疑是这两个的一比一混合物。”

“这不太可能吧……”

刘启光此时终于开口了，自从程岳提到过主成分分析法之后，他最近也在看一些之前不太熟悉的统计学和化学计量学的书，有了不少了解，“如果是一比一加入两种氨基酸，在溶液里面，并不是一半的主客体包络物与一种氨基酸反应，另外一半与另一种氨基酸反应，反而是更容易置换掉荧光剂的氨基酸占据了尽可能多的包络物。”

“这样的话，形成的数据集，并不能保证会落在两个分开的数据集中间。”

“我明白您的意思，”

程岳回答道，“所以我也说，可能性不大。”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他上辈子研究其他的化合物的时候，的确也碰到过这种情况，让当时的教授十分震惊，之后那篇文章发得还蛮好的。

刘启光转向了孙玉月：“小孙啊，到了你揭开谜底的时候啦。”

孙玉月的表情，似乎比刚刚更加的震惊了，她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对了，都对了……”

“第十一号，是丙氨酸和谷氨酸合成的二肽，因为有个羧酸所以带有负电荷，也没有苯环或者多余的氨基，”

她搓搓脸，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我去找殷秀茹教授借，看看有没有其他种类的不太常见的氨基酸，可她那边只有这一种二肽，我就借过来了。”

她是真没想到程岳能够猜出来，所以才想着早早揭开谜底，可没想到程岳一说一个准：“第十二号，就是色氨酸和亮氨酸的一比一混合物。”

“什么？”

刘启光一脸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