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了这等时候,韩玄自然也不会做出隐瞒。
一声长叹,便将其中因果一一道来。
却原来。
韩玄初步炼化这颗宝珠之时,并未发现内里白蛇存在。
自然也便无人指引。
原本他骤得功诀,倒也没有贸然去炼。
还静待了一段时日,为梳理道书之上的关窍,做了许多准备。
他自觉还有几年活头,没弄明白书中道理,哪怕心中焦急,也不敢强炼。
只可惜……
话到半,韩玄看向王乘,又叹道:“你想必还不知道吧,两个月后,有一桩机缘,能让人获得成为伏真观记名弟子的机会。”
记名弟子?机缘?
王乘讶然。
有这种事情?他怎么不曾听说?
韩玄也没等他回应,直接道:“这事儿你或许不曾听闻,但南溟域诸宗与北冥域修真盟会之间的冲突,你应该知晓。”
王乘点了点头,这等事情,别说身处仙派山门的他了,就算是散修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玄冥洲所在修真界势力,有南北之分。
各自都有由仙修家族、玄门道派联合而成的修真盟会。
具体是如何演变成的如此局势,王乘不太清楚。
但千年以来,两地修士或为资源,或为仇恨,冲突历来不少。
就王乘所听说过的传闻,便有一些灵华弟子,因为与北溟域冲突,而身死战事之中的。
只不过王乘不是很明白,韩玄口中的机缘到底是什么。
又与两大盟会的冲突有什么关系。
韩玄没卖关子,直接道:“所谓的机缘,便与这两地修士冲突有关。数百年来,南北两地冲突随着各自旗下修士数量增多,对资源的需求的增长,愈发的激烈起来。这也导致如我灵华派这般的盟会修真势力,愈发需要培养门人弟子,以保证自家地位。”
“为此,包括灵华派在内的许多南域道派,数十年来为此改了不少收取门人的规则。”
“譬如在数百年前,各家道派,是极少招收非玄门世家、修仙家族的人做门人的。正是因为后来改了规矩,也才有了许多平民出身的人,在确定资质之后,得以拜入各大道派之中修行。”
这事儿王乘倒是知道。
他听人说起过灵华派的一些历史。
据闻以前灵华派收徒,收的都是玄门世家、修仙家族的人,余下的也大都是上院修士的血脉后人,亲友之类。
至多便也再加上一些掌控一定俗世资源的俗世大族。
诸如王朝贵族,凡庭门阀之流。
基本上不存在平民出身的少年,能够拜入仙门修行的情况。
可后来这规矩不知什么时候便改了。
南域修真盟会,由此建造了许多渡仙法船,每三年游走于南溟诸国,乃至海外的一些大陆国家,招收一些有根骨上乘、修行天赋比较优秀的平民子弟,带回南溟域来。
各家由此再各收门人。
而这些平民子弟,也能成为各派下院记名弟子。
修行有成,则可以正式入门,此后拜入上院,成为门派砥柱。
说起来当初王乘知道此事的时候,还有些遗憾自己错过了少年时的机会。
倘若他十几岁的时候知道了这件事情,不定便能直接拜入仙门,不至于走了这许多弯路。
因为成了散修之后,炼过养炁法诀,背景牵扯麻烦。
加上散修多半年纪都已不小。
各大道派却不会招收他们这类人。
王乘想到这里,大抵猜测到了韩玄口中的机缘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如今南溟域各家道派,已经开始打破规矩,要收散修入门了不成?”
韩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
“此番大选,各派所收之人,并非单纯散修,而是如今在各派之中苦熬的杂役弟子,以及各大仙修家族之中的外姓、旁支等出身之人。”
“其他人先不说,只说杂役弟子,虽然出身散修,但大都在各派修行过一段时日,具体情况,各家门派也都已经有了一些了解,背景方面,不至于让人有太多顾虑,各派也才有此安排。”
“而我与你说的机缘,也便是此事。”
王乘心下微动。
真有这等事情?
这消息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小事。
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也有了拜入灵华派的机会?
不必再苦熬什么上师青眼了?
尤其是想到梁华之事,他更不由生出几分躁动。
不过这时,韩玄又摇头道:“你先别急,机缘的确是给到我们了,但如果达不成一定的条件,却也没有参与选拔的资格。”
说到这,他看了看王乘,叹道:“此中资格,便是得炼元有成,修成先天一炁。只有先天一炁在身的杂役弟子,方才有资格参加选拔,成为观中记名。”
王乘顿时恍然道:“所以你仓促炼法,便是为了突破如今境界,把握住这一次的机缘?”
韩玄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早前不过龙虎之境,要想在选拔之日到来之前,修成先天一炁,还需渡过神照一关,若是不尽早练法尝试,大概率只能错过机缘。”
“各派杂役弟子虽多,但炼元层次的,却也谈不上有多少。如今各派为了两地冲突,需培养更多底层修士,这才开了方便之门,难说日后是否还有这般机缘。”
“若是能把握住这次机会,我一旦成了灵华弟子,日后便有可能升入上院,从此长生在望。”
“若是不能,即便我日后借这宝珠所传道书,修成先天一炁,单凭自己,要想再寻来上法,更进一步,只怕也没什么机会了。”
“我在这山中等了数十年,好不容易有了这般机缘,实在不想好不容易有了一些提升,又要继续苦熬,为此才没忍住尝试破关。”
“只可惜,我一番参研,勉强破入神照之境,以为功果将成,却发现路子走岔。将破先天之时,才惊觉种种错误,以至精气大泄,惹来身死之劫,实是遭了老天戏弄……”
“……”
王乘大概能理解韩玄的想法。
在不知道宝珠之中,还有那白蛇器灵的情况下。
仅仅是得了一部正传养炁道书,以及一枚看上去似乎是法器的珠子,只能说是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
却远远谈不上长生在望。
自然而然的,韩玄盯上灵华派收徒机缘,也是无可厚非。
只可惜,韩玄那时并不知道,这珠子之中存在有如此灵慧的器灵,极可能是传说之中的法宝。
法宝之流,珍贵至极,不定便蕴藏更为高妙的传承。
或许不需再拜门派,也有那未来可言。
甚至就算没有更多的传承,生有这般器灵的宝贝,说不准也能带来更多修行机会。
如果知道这个信息,兴许韩玄也就不会冒险了。
韩玄说老天戏弄,也是不无道理。
“大抵是我这辈子本就没有求取长生的缘法。”韩玄苦笑道:“机缘在前,每每都因种种变故错过,也或许就是老天的提示吧,只可惜我却钻了牛角尖,一直没有放弃,反而耽误了这一生。”
王乘默然,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一些安慰的话语,在此刻说来未免苍白。
想了想,他道:“这珠子之中的那条白蛇,既有如此灵慧,说不得便是传说中的法宝之灵。此等存在,早前主人想必也是修为高绝之辈。”
“精气散失之劫,你我这般人或许无法解决,不定那白蛇便有方法呢?你不曾问过它么?”
听到王乘这话,韩玄不由看向了手中宝珠,表情有些复杂。
好一会儿才道:“这珠子虽不一定是法宝,但活命之方,倒确实存在,这也是我叫你来的原因。”
王乘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以韩玄的经历,他方才提出的问题,对方应该是早就考虑过的才对。
如今既然没有好结果,想必也是没有什么解决方法。
之所以这么问,也是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下意识引出的话题。
却没想到得来如此回答。
不过他倒不至于为此失望。
韩玄与他也算难得朋友。
若是自己真能帮忙,救他性命。
即便没了眼前让渡机缘,也是无妨。
何况韩玄如果能够恢复,王乘认为凭着这份关系,自己求取他手中那部养炁道书修炼,应该还是问题不大的。
有了这部道书。
到时他也可以去搏一搏灵华派的机缘,倒不至于一味盯着朋友的宝物。
“如此,我方才猜测让出机缘之事,应该是多想了。”
王乘笑笑,随后道:“算了,谁让你我朋友一场呢,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韩玄摇头道:“你错了,我虽有活命机会,但机会却不在这具残躯。”
“哦?”王乘有些不解,眉头微皱。
韩玄无奈道:“你莫不是以为我要夺舍你不成?”
“你我虽然境界低微,好歹也都是修行人,夺舍得什么修为,你不知道?”
“我说的活命机会,是托胎转世。”
王乘不置可否。
夺舍,乃是夺天地造化之举,确实非常人所能为之。
就王乘所知,只有传说中的炼神仙士,方能做到。
似这般境界的人物,王乘都只是在古籍之中看到过,便是灵华派这般玄门道派之中,此等人物也不知有是没有。
他当然不会认为,韩玄有这能耐。
但……
王乘看了眼韩玄手中那枚宝珠,若有所思。
至于韩玄口中的托胎转世,他也有过耳闻。
相对夺舍,似乎没那么高的要求。
不过也未必就简单。
正这时,韩玄眉头忽然一蹙,面上闪过一抹惨白之色。
身子也莫名的又矮躬了一些。
王乘皱眉,便要询问。
就听韩玄道:“没多少时间了,我之前强锁精气,本就是勉强拖延时间,如今反噬之下,精气流失速度更快了一些,只怕活不得几刻了。”
见王乘要问,韩玄抬手阻止道:“我说,你听,莫要打断。”
“我方才所说的投胎就舍机会,便应在此珠身上。此珠很有一些玄通,我死之后,可借此珠存我魂灵,日后便有机会托胎转生。”
“此中之法,乃是白前辈所授,条件便是叫我替它找一个靠谱的修士合作。”
“你也不必担心它会害你。自它现身之后,我便借血祭灵珠之后与此宝生来的联系,掌握了它的情况。”
“它原来并非珠中器灵,本还是一尊妖修,只因一桩变故,方才被困入了灵珠,在其中成了类似器灵一般的存在。如今寻人合作,也是为了从中脱困。”
“而你若要帮我,只需在我死后,滴血祭炼了这枚灵珠,听从白前辈的安排,便能助我托胎转世。”
说着。
韩玄不知想到什么,又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递给了王乘。
“这是我从灵珠之中所得养炁道书,我已将之记录下来,你可一阅。”
王乘没有直接去接。
他低头看那道书。
正见书封之上,书有五个大字——《元真采药诀》
看上去,似模似样,的确是一部养炁正诀的名字。
这时。
韩玄又道:“这道书之上,除了正法内容,练法经验,我也记录下来,但具体关窍,你还得问这珠中白前辈。”
“不过你年纪虽然不小,但也不过而立,往后不定还另有修行机缘,实不该如我一般,为了拜入灵华的机缘,便生急躁。保持你那谨慎性格,一切莫要莽撞。”
王乘极少看到韩玄这般态度。
见他如此认真交代,心下莫名一股哀然涌来。
只是下一刻。
他摇了摇头,却问道:“韩老道,你虽因阴差阳错,炼法之前,不知珠中那白蛇存在,可要想求人指点养炁关窍,也不是没有别的门路,缘何不将此书奉与观中?”
“我记得观中有个规矩,便是奉上经法书诀,可换来好处。早些年便曾有杂役弟子,意外得来养炁正法,不解其中关窍,于是将道书献给观中经阁,换取指点机会的事情发生过。”
“你为何不这般施为呢?”
这话一出,韩玄愣住。
随即,整个人神情也恍惚起来,喃喃自语道:“是啊?我明明知道这事儿,为何没想起来呢?”
“我……呃……”
正说着。
韩玄身躯忽然一僵,胸腹一鼓,凹陷眼珠一瞪,口中似不自主的吐出一口浊气。
下一刻,他面上回光返照似的闪起一丝清明,强打起了一丝精神,神情也有些激动。
双手一舞,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声音流出。
随即。
身子好似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竟就这般硬生生干瘪了下去。
与此同时。
本在他掌心托着的那枚灵珠,也就此滚落在地。
王乘再看时,韩玄身上一股恶臭味道涌来,整个人仿佛枯木,已经再无生机。
他愣愣看了半晌。
一时倒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早年混迹江湖,亲眼看着过许多朋友身死,要说哀伤是有一些,倒也不至于如何悲恸。
更多的,或许是兔死狐悲的感触。
“呼……”
王乘长吐一口浊气,方才平复几分心绪。
随即。
他站直身子,也没去捡跌落在韩玄身侧的那卷养炁道书,更未看那滚落灵珠一眼。
而是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这时。
那珠中白蛇声音带着几分惊诧,再度于屋中响起:“小子,你去哪里?你若是还想存他魂灵,留待日后解救,便该好生把我拾起。这般慢待本座,一会儿等着这老道魂灵散去,可就没得救了!”
此声入耳,王乘转头看向地上滚落灵珠。
神色渐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