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广宁寺正门外停下,与车夫同坐的小厮下车去门房通报,不一会儿就有僧人来引罗湖进门。
依旧是之前会谈的偏房,不过短短几月,罗湖从只能在一旁站着的流民,变成了桌边的客人。
“近日安置百姓的事宜太多,让罗施主久等了,说到这贫僧还没好好谢过罗施主给百姓送来的米面。”三明大师推门而入。
“大师不必多礼”罗湖从视线从书架上移开,看向这位贵为一寺之长却依然一身陈旧布袍的僧人。
“贫僧听说罗施主前几日离开州府,不知是何时返回的。”三明大师将一杯清茶递给罗湖。
“昨日刚刚回府,州郡事宜繁多,倒是不如做流民自在,至少还能睡到日上三竿。”罗湖叹气。
“罗施主此话倒是畅快。”三明哈哈一笑。
“在下听府里管家说大师前几日曾差人寻我,不知所为何事。”罗湖轻轻吹了吹杯中的茶水,顿时一阵清香传来。
三明沉默着从怀里掏出一封画轴“罗施主可认识此人?”
罗湖接过画卷展开,手突然一抖。
这人他认识,认识足足十七年。
这人曾在他牙牙学语时抱着他走街串巷用给人问卦来换一碗温热的米粥喂他。
这人也曾因为他偷懒不读书而气的拿起柳条作势要抽他。
这人更因为他眼圈一红哇哇一哭而扔下柳条而手忙脚乱的用还算干净的道袍袖口给他擦眼泪,许罗湖只要不哭就给他买麦芽糖吃。
这人曾经与罗湖一同踏过大乾的山川湖海,如今罗湖却不敢在梦里见他。
罗湖拿着画纸的动作很轻,仿佛怕弄破这张画纸。
“这是哪来的?”沉默一番后罗湖开口,声音微不可察的有一丝颤抖。
“贫僧所画。”三明叹了口气。
“看来罗施主的恩师果然是贫僧的故人”
“故人?”
“罗施主那日提起晬明二字贫僧心里便想开口,只不过当时人多眼杂,贫僧不好开口,后来罗道友潜心修炼除妖,之后又因除妖有功成了州府供奉搬出广宁寺,此事也只能暂且搁置?”
三明沉默片刻:“罗施主可曾听闻普渡寺?”
“可是在锆京调停国教之争的普渡寺?”
“正是,而贫僧也是这普渡寺的门人”三明缓缓开口。
“贫僧早年拜入普渡寺,修行佛法十余载不得其宗,随即下山问世访佛,但是几年过去一直没有建树,心灰意冷之下准备返回寺庙潜修,不得诀窍绝不出关,不想在普渡寺山下小镇遇见了令贫僧开悟之人。”
三明看了罗湖一眼“正是罗施主恩师晬明道人。”
“他那时刚拜访完普渡寺下山,在山下小镇遇见贫僧,用他的“道理”诓贫僧请了他一顿酒吃,贫僧将心中所想尽数告知,晬明道友却说:既然和尚度自己太难,那何不去度这世上尘芥?”
罗湖依旧沉默,不过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骗吃骗喝的青袍老道。
“不知晬明道友现在何处?”
“与在下……失散”罗湖迟疑开口。
“然后呢”罗湖轻声道。
“贫僧上山请了个外门执事的位子,来了这豫州广宁寺,终日与百姓布衣为伍,而晬明道友临别时与贫僧说说是要去锆京一趟。”
“大师可知师傅不远千里前往普渡寺是要采访何人?”
“晬明道友提过此事,说是要采访藏经阁驻守大慎师伯。”
此人老到连三明都得叫师伯?罗湖心理一沉,但是依旧开口“不知大慎禅师如今……”
“罗施主却是多虑了,大慎师伯德高望重修为已至结丹,寿有六百,如今堪堪才三百余岁。”
罗湖吐了口气,虽说普渡寺相隔甚远,但是好歹有了念想。
“此画就送给罗施主,罗施主如有需要贫僧相助,知会一声便可。”
“多谢大师。”罗湖接过三明大师递过来的画筒,将卷起来的画纸塞了进去。
深夜,供奉府书房,坐在黄梨木扶手椅上的罗湖一手握住触感冰寒的石珠,一手拿着蘸着灵血砂的赤毫笔在黄皮纸上费力的写着什么,而桌上横七竖八扔着的由于笔画失误而作废的黄皮纸已经有了三十多张。
罗湖的对灵力的掌控渐趋熟练,已经能够短暂的压制寒气不让手臂结冰,不再需要炉火辅助,但是依旧馒头大汗——符篆对神识的消耗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制作第二十道符篆的时候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但是依旧咬牙坚持。
房间内十分安静,除了大石微微的鼾声就是画笔在符纸上作画的沙沙声。
许久之后罗湖缓缓的吐出一口白气,室内温度此时极低,背后古玩架上的官窑瓷瓶上隐隐有了层薄薄的白霜,就连习惯阴寒环境的大石都在睡梦中打了个响鼻,貌似也不太适应温度的急剧变化。
罗湖用冻的不太活泛的左手拿起第一张成功的鬼火符,借着桌上放在镇纸玉貔貅背上的夜明珠那暖黄色的光芒细细端详,虽然笔触有些笨拙,但是总算完成。
罗湖看了眼熟睡的大石推门而出,书房外面正是庭院,供奉府占地十分宽大,光庭院便有足足十亩,三面回廊,书房位于北面的回廊下,南面则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小湖,湖中央的小岛上摆着监造工匠搜罗来的假山奇石,还种上了些许花草。
罗湖走到庭院中央,深夜的秋月十分清亮,照的庭院颇有几分静谧之感。
深吸一口气,将灵气注入符篆随后抬手掷出符篆,符篆在即将落地时突然碎裂,随即一团黑色火焰腾空而起,升到庭院上空,轰的一声爆裂,冲击波震的湖泊起了阵阵波澜。
“威力比寻常的鬼火符强上差不多一半,莫不是因为经过石珠提炼的阴气更加精纯?”罗湖微微沉思道。
不多时听见异响的家丁的在刘才的带领下手持刀棍推开庭院大门冲了进来查看,包括刘才在内的大多数家丁都穿着单衣,衣衫不整,显然来的极为匆忙。
“老爷,可是有贼人进了府里。”一脸紧张的刘才走到静静沉思的罗湖身边低声开口。
见罗湖缓缓摇头刘才这才松了口气,正要再问,便听罗湖开口:“让家丁歇息,吩咐伙房烧水准备浴桶。”
刘才一愣,这才感觉到几步以外的罗湖浑身散发出阵阵寒意,连忙点头答应,回头吩咐杂役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