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顺门内,有景祺阁、景福宫,更有宁寿宫、御花园,为内廷之北门。
一般而言,这种地方都是禁军五卫着重巡防的地界。
而贞顺门旁,那座屹立在城墙三百年不倒的角楼,更是皇宫后花园的定海神针。
在成华年间,曾有叛军围攻皇宫北门。
就是角楼上无数士卒拼死守护,方才没有让叛军染指皇宫。
故而历代皇帝都会着重加防贞顺门的角楼。
原本就只是一座楼,现在周边都被划分角楼管辖,犹如军营一般。
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座重要之地,却沦为坊市藏身之所。
赵笙犹不敢相信,但又知道海总事不会骗他。
四周一片黑暗,后边是宫厕,前面就是一大片的角楼之地
也就只有那里了。
赵笙鼓起勇气,每一次踏步,都怕城墙上有羽箭将他射穿。
可正如他亲眼所见,如今这里武备松弛,根本没人搭理他这个无名之辈。
“宫里几次缩紧用度,武备又如此荒驰,看来不妙啊。”
赵笙心里觉得皇宫之地也不是那么安稳了。
由小见大,当今皇帝连自家后花园都掌控不住,更遑论整个天下?
只怕大离王朝,也同这皇宫一般,已弊端丛生,千疮百孔了吧?
他走到角楼大门旁,看见一位男子躺坐在太师椅上。
男子脸上带着面具,身上披着不合身的铁甲,内里透出赵笙再熟悉不过的青绢团服,太师椅旁,有一杆长枪被随意放在地上。
他是个太监,身上的铁甲和地上长枪只不过是他的掩饰,这也太不专业了吧……赵笙瞥了一眼,心中吐槽道。
不过由此可见,这里还真是坊市。
赵笙走前几步,想起要隐藏身份,便将面具带上。
瘫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瞟了他一眼,故意压低了声音:“是来买东西的,还是卖东西的?”
声音尖锐嘶哑,确定是太监无疑了。
赵笙嗡声道:“卖东西的。”
男子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新来的?”
赵笙点头。
“买东西不用交钱,卖东西先交一两银子,里面交易流水,要上交一成。”
这也太黑了吧……赵笙从怀里掏出一两散碎银子,递给男子。
男子接过,嘿嘿发笑。
“你小子还算识相,没有想偷奸耍滑,咱家……我告诉你,在这个地方,这个事儿上,少点心眼。”
他举起大拇指,向旁边指了指。
“看到那条河了吗?已经有好几个蠢货想少交钱,被扔进去了。”
赵笙连忙点头,道:“自是不敢。”
能在角楼大摇大摆设坊市,还能光明正大收钱,甚至还敢杀人,可见其背后的人物定然不容小觑。
“带别的衣服没?进去后穿上,别傻不拉几的,被人认出来,可别怪我们。”
男子说罢,就闭上眼睛休憩起来。
赵笙看前面灯火昏黄,有人影重重,只怕鱼龙混杂,还是小心为妙。
他将黑色斗篷穿上,提溜着一大包饭菜走了进来。
入了大门,两旁便是一座座如军营般的房屋,屋旁都点有火把,照亮四周。
这些房屋都是后来加建的,显得粗糙了些。
而更深处,则是一座庄严肃穆的大殿,两侧屋檐的滴水鲤鱼下都放有牛皮大鼓,门前还有两座石狮子,威严雄壮。
牛皮大鼓用来警报急情,石狮子宣示武将威严。
但当赵笙向那边望去时,只看到牛皮大鼓上挂满蛛网,石狮子已破破烂烂。
如果赵笙没记错,这边的角楼隶属羽林军管辖,可怎么会沦为太监内侍的交易之地?
他想不明白,走进深处大殿。
大殿广阔,里面无有其他摆设,入眼都是人。
坊市,就建在大殿之内。
一座本该躲藏在阴暗角落的地方,竟就光明正大摆放在这里。
大殿内的灯火辉煌,外面阴风阵阵,黑暗从四周袭来。
不知是坊市寄生了角楼,还是角楼寄生了坊市?
“卖东西的?自己找个摊位。”
有人看见赵笙,走了过了,向他指了指里面。
赵笙点头,随意走到一个空余的摊位,将打包好的饭菜展开。
他向四周扫视,顿时惊叹连连。
这坊市卖的东西可真是五花八门。
他看到有人拿着一盏白瓷花盘,跟人说这是青窑出的,宫中贵人用过。
那人却是机灵,说青窑出的哪有白色的?你这花盘也普通啊,你说贵人?嘿嘿,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贵人。
赵笙入了后天三重后,听力变佳,好奇听了起来。
最终结果是那人花了二十两银子,买走了花盘。
他一开始还疑惑为何坊市会有这样的生意,大家都是宫里的底层,买了这玩意还敢拿出来用?
不过等他待久了,也就明了此间缘由。
皇宫里,除了饥肠辘辘的杂役太监,还有锦衣玉食的内侍宦官。
他们不缺钱,又享受不得美色,自然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宫里贵人用的东西,他们便要拿出去在自家外宅用。
这种生意,就由此而来。
有的人拿来的物件,是宫中贵人为补贴己用吩咐下人来卖的,有的则是自己偷来的。
他还看到有人卖不知从那里淘来的废纸。
纸张是宣纸,显然是被揉过,但上面没有墨迹。
赵笙知道一种办法,可将宣纸分层,将有墨色浸染的纸层剥离。
这人就是用了这种手段。
只是皇宫大内的宣纸……赵笙下意识离他们远了点。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有人卖药,还挺多人买。
赵笙使出天地无极功,嗅了嗅,发觉那些都是治疗外伤的药材。
这一年时间,他已能很好利用这门功夫。
比如,他就能闻出每个人身上不同的味道。
这人背后有淤血,显然是得罪了贵人,被打了板子。
这人身上有染料味,身上还有未痊愈的伤口,透露出血腥气,应该是内织染的人,可能是织造时被划伤了?
这人带着清香,此香不菲,应是常伴贵人左右,嗯?还有别样味道,像石楠花,又混有海苔……
赵笙瞪大眼睛,赶忙离他远一点。
不过在这千奇百怪的坊市中,最好卖的还是他带来的饭菜肉食。
他看了这么久,发现才有寥寥几人带着肉菜来的。
其实这也是赵笙最疑惑的地方。
宫廷内各处衙门的伙食,都由光禄寺分配,一般都是熟食,且十分难吃。
可是海总事所在的总事府。却是由光禄寺直接调配肉菜物料。
由总事府伙房开火,绝对比光禄寺弄的好吃。
这样的待遇,宫里可不多见了。
肉菜虽然已经不够新鲜,但还能吃。
有些衙门想开小灶,就会让人过来买。
赵笙按照海总事交代好的价钱出售,只过了半个时辰,就都卖完。
二两银子一斤肉,很贵。
但天子脚下嘛,物价贵也是正常的。
这次收获颇丰,肉菜瓜果都卖出,赚了三十六两。
交一成的水,到手就有三十二两四钱。
可以可以,还算不错。
赵笙起身收摊,心中有了别的计量。
左右都要来这里卖菜,他不如也卖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