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开端
街边,有人与人在媾和。
空气中弥漫着屎尿与廉价酒精的味道。
男人、女人、半男半女的人,似人非人的人,游荡在霓虹灯下,明灭的彩光将他们映照得光怪陆离,像是徘徊在地狱之门外的恶鬼。
安纳金拉了拉兜帽,踏着一地污秽,穿过行尸走肉的街道,停在了一栋鸽子楼前——它就像是矗立在这座城市里的,一块巨大的墓碑。
破落、斑驳。
挥动手指,发出指令,后颈里的个人芯片立即将大楼的信息投影在他的视网膜上。
「11区D67廉租公寓」
「建于新历前」
……
核战之前的遗留物,战后被加固改造,成为了夜枭城的廉租公寓,85层,每层有120个房间,可以容纳上万人,因为太拥挤,所以叫做鸽子楼。
但这已是很不错的房子了,如果不是因为地处交界区,它的租金断然不会这么便宜。
所谓交界区,是指主城与恶土相交的地方,类似于旧时代所说的‘城乡结合部’。
这年头的城市自然是没有城墙的,但这样一来,要如何阻挡那些恶土流民进入?
答案是,不必阻挡。
国家与政府在核战时便已解体,如今的世界没有什么户籍制度,只要你有一枚个人芯片,并且缴纳上一笔不算太高的城市维护费,城市系统里就会建立你的档案,你也就是个城里人了。
但进了城总得生活,城里的衣食住行都不便宜,即便你谋到一份工作,还得考虑房租、水电、网络、每日的通勤和伙食费——至于用人单位会不会扶持扶持?
醒醒吧,我们缺机器,但不缺人。
知识是最廉价的,比体力还廉价。
所以,匪夷所思而又啼笑皆非的现实是,许多恶土人明明有一门不错的手艺,在城里找了份工作,可他能租得起的房子离公司太远,生活开销完全没有办法支撑到第一次薪水发放,万事开头难,他们便死在了开头。
反之也一样,城里人若不努力打拼,随着收入和消费的逐步降级,也会慢慢从城中心搬到外城,再搬到城郊,最后……
安纳金看着眼前的鸽子楼,搬到这里时,和恶土人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步入公寓,昏暗的灯光比没有强不了多少,一阵风吹来,地上的酒瓶与注射器如爬虫般滚动。
光芒照不到的角落里,摇摇晃晃站起了个人,他扭动身体挤到安纳金面前,咧着一口烂牙:
“你,你要给钱才能……”
他显然神智不清,一句话没说完就要栽倒在安纳金身上。
安纳金用一根手指头抵住了他的胸膛——这其实很危险,你不知道和这些疯子接触会发生什么,他们可能有什么传染病,也可能,会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刀或是枪之类的东西。
但安纳金并未有任何担忧,他只是用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睛,冷漠的,不带任何情感的,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
此地的公寓管理员是机器人,这家伙应该是这里的住客,蹲在此处伺机敲诈路人。
两人对视了那么几秒,然后这不知磕了什么东西的渣滓耸搭着脑袋,悻悻而去。
垂死挣扎者的色厉内荏,一碰就碎。
在他们面前,你只要挺直腰杆就已经赢了,因为这些人,已经输不起了,也没可能再赢。
…………
电梯一路上卡了三次,花了差不多两分钟才抵达78层。
安纳金走过肮脏的走廊,停在了一扇锈蚀的铁门前,门上的编号旧得都快完全脱落了——33号。
此处有监控。
在主城城区,任何一个地方都有监控。
但安纳金并不担心这个问题,他抽出撬棍,暴力破门。
开门的一刻,一股淡而经久不散的死尸腐臭味扑面而来。
这屋子比厕所大不了多少,一眼便能看到底,满地垃圾一片狼藉,而就在垃圾堆的正中央,已经破得露出弹簧的沙发上,坐着一具头戴全息眼镜的尸体。
安纳金走向尸体,戴上手套,小心的取下全息眼镜,拔出后颈的个人芯片,读取数据。
「约翰·普莱斯」
「普渡制药信息工程部」
……
这就是9号拍品,那位所谓的‘约翰先生’,他死得很安详,脸色还留有一抹古怪的笑意。
——但公共服务部读取的,关于9号拍品的所有信息,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这具尸体的真名是‘法昆多·罗萨’,不是68岁,而是38岁,他也没有一个女儿。
他真正就职的地方不是普渡制药信息工程部,而是普渡制药的总公司,也就是三大巨型企业之一的:海德拉生命-夜枭城分公司-生命科学部。
至于为什么公共服务部那里读取到的信息会是假的?
答案很简单,安纳金手上的这枚个人芯片,是个假身份,公共服务部通过网络得到的所有信息,全部来自个人芯片,如果芯片里的内容都是假的,那么他们得到的资料自然也是假的。
这种专门用来欺骗城市网络的虚假身份在这年头不算特别难搞,所以如果身份持有者被公司高级权限部门盯上,被识破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作为以生物技术起家的海德拉生命,生命科学部,一向是海德拉的核心部门。
这位法昆多先生,是夜枭城生命科学部一个绝密实验室的主管,两个月前叛逃,但却没有离开夜枭城,而是换了个假身份,躲了起来。
整整两个月,他一直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活动,因此天网的大数据筛查一直没法找到他。
直到新历103年7月19日,他死在了公寓里。
三天后,7月23日晚20点,他的假身份被公共服务部放到了死亡竞标的会场。
当有人拍下他的遗体后进入处理流程时,所有的信息会再过一遍天网,重复检测加大了约翰的侦测权重,天网自蛛丝马迹中推断出约翰就是法昆多。
因此,当老猫拍下他的遗体后,法昆多被公司找到,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于是,在7月24日凌晨2点,公司特工,以及一些其他人,赶往了他的住址。
安纳金知道时间,但是他并不知道地点,所以为了抢先公司一步,他必须去竞标会场,同理,为了安全他不能自己拍下9号拍品——他甚至不能让任何人/物知道,23号当晚,他去过竞标会场。
他只能等那个买下9号的人出现,然后与之接触,同理,那个中标者,不能活——不过在原本的故事里,中标者多半也是活不了的。
命运就是这么无情,除非老猫没有拍下9号,否则,无论如何,他都要被这时代的车轮碾过。
把法昆多的个人芯片放回去,安纳金没有触碰他的尸体。
因为他不是为了法昆多来的。
他将目光投向了房间一侧的桌子,桌上,有个玻璃瓶。
瓶子里有两颗药丸,一颗红色,一颗蓝色,晶莹剔透,放射着奇瑰的光泽。
他拿起瓶子,出门离开。
出门时,时间正好来到零点。
一天过去了,现在,是新历103年7月24号。
这是个曾被记载于史册中的日子,因为那个男人的传奇,始于这一天,安纳金·桑切斯,在这一天,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但这一次稍稍有些不同。
曾经的历史中,故事是从24号白天开始。
但这一次,稍稍早了那么几个小时。
这一次,从凌晨便开始了。
但就是这么几个小时……
安纳金握着手中的玻璃瓶,大步流星,走进电梯。
但就是这么几个小时……
会改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