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月的天,忽冷忽热。
大晚上凉风吹过,菜面肉眼可见的泛起一层白色油脂,看着让人腻得慌。
陆远夹了片冬瓜,刚要入嘴,陈保国说话了。
他还是戏里那打扮,贴着胡子,一身道袍。
“陆远,你这几天观察王劲淞看出什么门道来没?”
陆远停下筷子,摇摇头,面色不太自然。
“回禀陛下,什么观察,没有啊,定是有人污蔑,冤枉啊。”
陈保国莞尔,笑着调侃。
“这有什么好否认的,知道差距不可怕,就怕你目中无人,干咱们这行,天赋固然重要,但是再好的天赋不思进取也是白搭。”
“表演本身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离不开平时的磨炼与感悟。”
他又补充道:“王劲淞这人,别看目前没什么名气,但是演技可真不赖,这部剧出来,不出意外他就该火了。”
陆远点点头,这句话他是赞同的。
之前他认为对方的演技不如倪大虹,现在想来当时的判断过于武断。
王劲淞有几场戏,陆远印象特别深刻。
一场是杨金水被押送回京时。
这时的杨金水为了躲过海瑞的审查已经“疯了”,无法控制排泄问题。
入宫前照例是需要清洗干净,免得污了圣眼。
而负责清洗的小太监见他失势,自然是各种敷衍,大冬天的拎着凉水就往他头上淋。
原本道具组提供的是温水,但被王劲淞拒绝了。
那几天刚下过雪,正是冷的时候,为了真实体验被泼水的状态,他裸露着上身,愣是被浇了12桶凉水。
所以他身体的抽搐,手指的颤抖才会显得那么真实。
之后还有一段戏是为了验证杨金水到底是装疯,还是真疯,小太监们往杨金水的脸上扎针。
同样为了能够让剧情看起来真实,王劲松专门请医生往自己脸上扎了40多针。
而且一旦有针在拍戏过程中掉了,还必须再原模原样的扎回去。
拍完这场戏之后,他整个人的脸都肿了好几天。
这人是个戏痴,不火,说不过去的。
......
爱情,无非是爱上你与爱上你。
李玄喜欢芸娘,可惜他只是个太监,他注定无法体会什么是爱情。
或许在百姓眼中他身为河道监管,权势滔天。
但是嘉靖,阁老,巡抚,皆可一言定下他的生死。
他只是个小人物。
什么是小人物?
陆远的理解是,不管平时怎么样,在某一刻,他们的命运,别人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
这就是小人物。
作为新安江河道监管,干爹杨金水对他抱有期望。
这样的人,假以时日,成为第二個杨金水也未可知。
但是人在屋中坐,锅从河里来。
毁堤淹田,不是一件小事,更不是一两个人就能完成的。
京城的严世蕃、鄢懋卿,地方的郑必昌、何茂才、杨金水、沈一石、马宁远、常伯熙、张知良、挖开河堤的几百名官兵。
从上到下,称得上“组织严密,分工明确”。
可是,作为关键岗位的负责人李玄,却是在大水肆虐的时候才得到消息。
这就尴尬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就没人跟他吱一声呢?
因为他是小人物。
从一开始他就是注定要被抛出来当替罪羔羊的小人物。
从他踏入江浙那一步起,他的命运就完全由不得自己了。
蝼蚁尚且偷生,李玄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杨金水,只有干爹能够救自己。
要想让干爹救自己于水火,就必须把干爹拉下水。
即使拉不下水,也必须强调这件祸事会波及到干爹的可能性。
杨金水,时任“织造局总管”、“市舶司总管”,和河道监修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和李玄却是干父子关系。
李玄,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义无反顾找上了干爹。
可惜,这件事涉及到九个县的河堤决口,牵连到几十万百姓。
怎么可能不死人。怎么可能捂得住。
虽说朝廷视百姓如草芥,但派系之争终归需要个理由。
还有什么比这更合适的吗?
何况这件事的背后本就有杨金水的影子。
于是李玄的命运注定了。
“Action。”
“干爹,干爹,九个县的堰口,都裂开了。”
“一定是有人要决口,这是要害儿子,害干爹您啊。”
陆远跪在地上,面色慌张,汗水混着雨水哗哗直下。
“谁毁堤了,谁要害你了?”
杨金水从床上起身,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
“整个大堤,九个堰口,都是儿子去年监督修建的,固若金汤一般。”
陆远越说越觉得不对,好好的大堤怎么就突然崩了呢?
“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杨金水走到桌前,正倒着水,闻言语气平淡道:“这世间哪有金汤一般的河堤,哪有金汤一样的堰口。”
见干爹这副表情,陆远忽然意识到,莫非这件事背后也有干爹的影子?
杨金水端着茶杯喝了口,见他一身衣服早就湿透,朝屋内喊道。
“芸娘,拿我的衣服给他换上。”
芸娘是杨金水的对食,陆远得喊一句干娘。
干娘披着略显单薄的红色睡衣,凹凸有致的身材隐约可见。
陆远呆愣愣地看着对方走到身前。
杨金水见此,微眯双眼,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待芸娘放下衣裳,陆远才意识到这是哪儿,忙收回目光。
“还不起来,把你这身湿皮剥了。”
陆远内心忐忑,擦了擦额头,担心道:“九个县呐,要是都淹了,儿子这颗头。”
杨金水打断道:“死不了你,起来把衣服换了,就在织造局待着,哪也不要去。“
说完往屋内走去。
陆远不死心,直起背,试探着问了句。
“干爹,这事,这事您都知道?”
杨金水闻言瞬间转身,双眉皱起,面部肌肉紧缩,眼中凶光大盛。
“知道什么?”
陆远低着头:“我,我也不知道,知道什么。”
“不知道就是你的福分。”
杨金水踱步靠近,弯下腰,紧盯陆远双眼。
“我告诉你,有些事儿不上称,没有四两重,可要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此时两侧镜头靠近,俩人脸部同时入画。
陆远知道他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微动,双眼避开对方的视线,嘴唇颤抖,面色紧张又恐惧。
“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