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八月中旬土木堡大败的消息传到京师,至十月中旬瓦剌大军的溃退,历经三个月的京师保卫战,终于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京师里外各路大军如何追击瓦剌大军,成了京城百姓们此刻最感兴趣的话题,而随着朝廷大军的追击,京城里原本已经有些略显混乱的状态,也逐渐开始了改善。
街面上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接替了那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战兵,街头巷尾在战事期间照管不管来的伤兵们,也开始有着各个衙门人开始登记收拢他们。
甚至连街头巷尾,也开始出现了锦衣卫们的身影,在战事期间消失不见了的锦衣卫们,神奇的一夜之间又回来了。
知道内情的,是知道京中各团营,甚至包括锦衣卫各千户所都抽调了大量的人手去了前线,但是,不知道内情的人,对这些神奇的消失又出现的锦衣卫们,就没有多少好话了。
大抵就是有事情的时候,不见锦衣卫们出来,现在瓦剌人被打跑了,这些锦衣卫又出来威风显摆了。
陈三秋一直挂记着冯长信,自从教训完那几个不听招呼的小字号之后,冯长信等人就没了消息,甚至陈三秋派老狗去了一趟东城千户所,不仅仅没见到冯长信,就连李子雄也没见着。
留守的锦衣卫,说是千户所里几乎被抽调一空去九门防守了,战事如此激烈,这去到前线的人能不能回来,大抵是连他们心中都没底的。
派老狗再度去了一趟东城千户所,得到的消息是冯长信等人还没回来,不过,留守的两个百户,已经有人在安排街面上的巡逻了,陈三秋觉得即使有折损,东城千户所的锦衣卫们,大概也是折损不大,要不然,此刻千户所里应该已经是一片悲泣了。
给监正大人献计“进献祥瑞”,也被监正大人毫不留情的否决了,这一点让陈三秋有点郁闷。
他印象当中,但凡这天下有点好事情,这钦天监必定会整点“祥瑞”出来,然后将这好事情的源头一直拉扯到当今的皇帝身上,无论是政治作秀也好,还是献媚皇室也好,这不就应该是钦天监的本行吗?
说句不客气的话,钦天监存在的意义,在这种事情才会更加的凸显出来,平日里,谁知道你钦天监是干啥的。
他都不知道当今这位监正大人,是怎么混上钦天监监正的这个位置的,这也太古板了一些了吧,用他的话来说,那叫不会来事啊,这要是换做是他,这还不各种祥瑞,各种奇异天象都来一遍,不这样的话,怎么证明如今龙椅上的那一位是伟大光荣正确而且福泽深厚呢?
“搞不懂,搞不懂!”
他琢磨不明白这件事情,少不得向陈洛洛请教请教。
如今大战初定,城中的治安渐好,青衣楼的姑娘们,也一个个归心似箭,准备着回青衣楼了。不过有着和陈三秋之间的约定,这青衣楼和秋字堂之间的关系,算是定了下来,所以,真正什么时候回去,什么时候青衣楼重新开张,陈洛洛和要和陈三秋商议了办。
而且,这一次兵凶战危之极,原来青衣楼聘请的那些护院和各种保镖什么的,也充分的体现了不是自己人彻底的靠不住的道理。
那些大难直接各奔前程的就不说了,即使有些愿意留下的,陈洛洛也不得不防备着这些人,毕竟真是到了危急的时候,这些拿钱办事的家伙,会不会掉转头来成为帮助外人来欺压这些女孩们的帮凶,那就很难说了。
陈洛洛也是是一个有魄力的,与其冒那样的风险,她索性选择了有着钦天监背书的陈三秋和他的秋字堂。
而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无比正确。
“官场上的事情,你得好好的琢磨琢磨!”陈洛洛和陈三秋商议青衣楼的事情,见到陈三秋突然嘀咕起这件事情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先前这位监正大人的做派,就清清楚楚的告诉了你,他这人做事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看似保守的很,实际上,在官场上这样的人,才是不老松!”
“这话怎么说?”陈三秋纳闷了:“这鼓捣点祥瑞出来,拍拍皇帝的马屁,这难道还有风险吗?”
“不仅有,风险还很大!”陈洛洛叹了口气,看着外面嬉闹着的女孩们:“你别忘记了,在瓦剌那里,还有一个太上皇呢,这一次朝廷上下齐心协力,那是因为有瓦剌人这个大敌在,现在瓦剌人败走,我敢肯定,这位太上皇的旧臣子们,只怕要折腾出不少事情来,咱们这位新皇帝,若是手段和魄力都够,在朝廷上将这些心怀太上皇的人都清洗一遍,那个时候,钦天监再如何歌功颂德都不为过……”
“现在,现在谁敢说这位新皇帝在龙椅上能做多久呢?”她嗤笑了一声:“万一,太后和臣子们,决定迎回太上皇,现在钦天监送上这些祥瑞,到时候算谁的?”
“那你哪天还让我去向监正大人报喜!”陈三秋翻了翻白眼:“你是消遣我吧!”
“这也是事后我从你们监正大人的反应上琢磨出这些来的,当时只顾着高兴了,哪里想那么多!”陈洛洛毫不示弱:“我不是也希望你在钦天监里,能混的更威风一些,将来青衣楼你有你的庇护,才会更安稳吗,你若是一个小小的从九品五方巡查,这闲职中的闲职,真要是有一天有权贵欺压我们,你拿什么护得住我们?”
“我不还有个锦衣卫试百户的衔头嘛!”陈三秋脸微微一红。
“你也知道是个衔头,当不得真的!”陈洛洛没好气的说道:“给个空衔头,就让你给他们卖命,不得不说,这锦衣卫的大人们这算盘是打的真好!”
“我当时还真听高兴了,以为自己有了官身,可以招兵买马了!”陈三秋的声音小了一些:“哪里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哎,这些官场上的事情,真是让人头疼,这一个个心眼都能雕出花来,我要是真混官场,只怕真是被他们卖了,还得帮他们数银子……”
“你知道就好!”陈洛洛瞪了他一眼:“你自己都说了,你要做京城大小字号的王者,这不失是一条路,真要做的这个地步,再转向正途,也比你在官场上熬资历的好!”
“锦衣卫和钦天监都不靠谱,真正要做大做强,这只不过是你的起点,不过,你若是将钦天监做成大明数一数二的强力衙门,那就当我这话没说!”
陈三秋默然。
陈洛洛有些暴躁,但是陈三秋大概也能猜到她暴躁的理由。
定远伯的死讯基本上坐实了,而等到战事一结束,朝廷清点损失,定远伯没有子嗣,这爵位妥妥的是要被朝廷收回去的。
哪怕陈洛洛靠着定远伯留下来的家产可以衣食无忧,但是,作为青衣楼最大的靠山和依仗,却是从此再也没有了。
而她庇护着这么多的青楼女孩,若是没有个强有力的靠山,她青衣楼上下在京城里的日子将会变得无比的艰难,甚至过不下去都有可能,如此多的如花似玉的女孩,日进斗金的财源,甚至是无孔不入的消息渠道,但凡有点想法的人,大概都会想要将她们据为己有。
所以,陈洛洛对他陈三秋有所期待,那是可以理解的。
“局势还没明朗之前,青衣楼先不要开张!”陈三秋沉默了一阵,“至少等到下个月再说,这些日子,你们之前遣散的那些人手,可以招揽回来将青衣楼清洗打扫修缮一番,等到我这边的这些人都训练得差不多了,可以安排到青衣楼做事了,再行开张!”
“就你巡查房招揽的这些人?”陈洛洛犹豫了一下:“好用吗?”
“他们饿的快死了,是咱们给他们的一口饭吃,现在又教他们的本事,又给他们安排饭碗,若是这样的人还不好用,那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好用了!”
陈三秋说道:“忠心这种东西,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但是,总归是要有个忠心的理由,现在咱们有了理由,剩下的就只差时间和日后的好好相处了!”
“我听你的,即使这些人中有几个不老实的,你这边也镇得住!”陈洛洛稍稍一忖,就同意的陈三秋的看法:“好几十人呢,一段日子下来,不是自己人,也都是自己人了!”
“这些人不算钦天监巡查房的人,算是我秋字堂的!”陈三秋说道:“算起来,也是你的下属,该如何用,怎么用,你自己看着办!”
“那边呢,你怎么安排……”陈洛洛点点头,朝着外面呶呶嘴:“伤兵营……”
“暂时就这么留着吧!”陈三秋笑了起来:“给这些伤兵们请来太医,可是监副大人亲自操办的,收容伤兵,送医给药,这种事情说道哪里去,都是值得称道的,监副大人如今比我可上心得多,前几天甚至还弄了一批伤药过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的!”
“我不是说这件事,我说是那些人,那些伤兵!”陈洛洛低声说道:“你应该是对这些人有想法的吧!”
“走一步看一步!”陈三秋叹了口气:“虽然这么说不应该,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这瓦剌人也败得太快了,这也太不经打了吧,好多事我心里倒是有盘算,但是,这计划没有变化快啊!”
他沉吟了一下:“多少应该会留下几个人来,这些人补进巡查房,也算是增长点实力,若是他们真是要回归军队,咱们也拦不住,对吧!”
“这是伤兵营啊!”陈洛洛不以为然:“这全胳膊全腿的没有伤的,谁进这伤兵营,这些人好了,军队上也不会要他们了,但是,他们手上杀人的本事还在,用的好了,比你新招揽的这些饥民要用的多,你还是找个时间和那个罗春好好的聊一聊,他若是有了留下的心思,那其他人就好办了!”
“会的!”陈三秋点了头,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李青松,你让你那边给他整点补身子的东西来吃吃,伤兵营的人伤好了还有个去处,他孤家寡人的,看着我心里都有些不忍了!”
“这个人不能留!”
陈洛洛提醒道:“他是兵部在职的游击将军,若是留在你这里,浪费了!”
“那你的意思呢?”陈三秋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回过头来,他还真是打算将李青松留在身边,毕竟这么一个人带过兵,见过血,无论是身后还是狠劲,那都是一等一的。
现在陈洛洛一口道破了他的打算,他倒是有些意外了。
“帮他,全力帮他!”陈洛洛好不犹豫的说道:“若是他愿意留在京城,不管花多少钱,找多少人,给他在京城找一个实职,你兵部不是有人脉吗,安排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应该不困难吧!”
陈三秋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陈洛洛的意思。
这是市恩。
李青松现在可是人生的最低谷,若是在这个时候,狠狠的拉他一把,这无疑是再造之恩。
施恩不图报那是圣人所为,可以预见,若是陈三秋将来某个时候需要他的回报的时候,那回报一定是远远的大于他现在的投入的。
“我会好好的和他谈一谈的!”陈三秋琢磨了一下:“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成亲,你那边若是能安排一个固定的女孩来照顾他,那就更好了,这日子长了没准就处出感情来……”
“这种事情还要你来教我?”陈洛洛吃吃笑了起来:“惜玉在那边呢,你没看见这丫头一有时间就往这边跑吗,我就随便提了一嘴,这丫头看起来,可不是单纯的听我的吩咐啊!”
“你们都是一帮人精啊……”陈三秋无奈的摇摇头:“和你们比起来,我简直……算了不说了,再说下去,我怕我忍不住要大哭一场了!”
“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哭的!”陈洛洛笑得花枝乱颤。
“这大明朝,真是难混啊!”陈三秋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