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圭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
陈三秋坐在兽皮凳子上,正在和陛下,不,现在应该说是太上皇正在说着什么,而太上皇嘴角含笑,说到精彩的地方,甚至还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这可一点都不像他印象当中的那位威严,不苟言笑的皇帝。
而朱祁镇也看到了袁彬引领而来的诸人,不过,却是并无表示,知道陈三秋的故事到了一个段落,他才笑着点点头。
“有意思,真有意思,原来市井中间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情,若是有机会,我还真要微服在民间走一走……”
陈三秋微笑着点点头,眼前的朱祁镇哪里像一个皇帝,还是一个落难的皇帝,这不分明就是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邻家大叔么,不过是市井间的一些琐事和自己的一些经历,至于这么一惊一乍么?
他当然不清楚,这几个月来,朱祁镇每日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眼下看到回归大明有望,而迎接他的人又到了他的面前,心里那一份踏实,简直是无以言表。
加上他身边几乎没有人了,近侍喜宁不仅仅铁了心思投靠了瓦剌人,更是将他身边忠心的侍从驱离,关押,甚至杀害,他平日里能面对的几乎就是几副熟悉的面孔,而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和他谈论和眼前的处境没有关系的事情的。
和陈三秋相处的这大半个时辰,也算得上是朱祁镇这数月以来唯一的轻松悠闲时光吧。
不过,再悠闲的时光,随着白圭的到来,也要过去了。
袁彬在门外大声的禀报着,朱祁镇对着门外点了点头,白圭忙不迭的进来参见,而一直坐着的陈三秋,也仿佛像弹簧一样的弹了起来,很自觉的站在了朱祁镇的身后。
朱祁镇眼中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然后才将眼光投向面前的白圭。
白圭趴在地下,涕零交替,扒拉扒拉一大通,无非是心疼感概朱祁镇的落难,无非是假模假样恨不得以身代替朱祁镇在瓦剌人这边受苦,朱祁镇听着听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没有打断对方的说话,但是,眼中却是微微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臣已经在来的路上,将情况仔细的禀报给了白大人!”袁彬在白圭的话到了一段落之后,上前说道:“如今瓦剌人已经决意放陛下离开,而白大人也带来了紫荆关的兵马正在谷口恭候陛下,如今陛下可以随时离开!”
“若是瓦剌人执意要留下太上皇,小臣即使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瓦剌人的阴谋得逞!”
地下的白圭斩钉截铁的说道:“如今朝廷上下,正在翘首以盼,等着太上皇回京!”
“这里风景不错,如今瓦剌人也不在看管我了!”朱祁镇脸上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的开怀:“我觉得这里还不错,打算在这里小住几日,还没那么急着想要回京!”
“啊,陛下……”白圭大急,情不自禁下,太上皇的称呼都变成了陛下。
情况比他想象当中的要好的多,瓦剌人似乎是真心想要交还太上皇,他来的时候,甚至都打算接受瓦剌人的一些苛刻的条件了,当然,这些条件仅仅限于财帛之类的,别的话,那就基本不用想了,这是他出发的时候,当今天子给他的底线。
但是到了地方,太上皇居然没有被瓦剌人看管,至于条件,简直就是没有,这让他有点喜出望外了。
此刻只要太上皇起驾,在他们的护卫下离开这个山谷,他这一趟差事就算是大功告成了,而有这了在敌营中迎回太上皇的资历,对他的白圭的仕途和声望有多大的帮助,那简直是想都不用想的。
一切都是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此刻太上皇居然拒绝离开。
这一下就将白圭整得懵逼了。
朱祁镇嘴角牵动了一下,他当然不会给眼前这个小小的御史解释什么,不过,这个御史不明白他的决定没关系,在京里,太后和郕王会懂的。
“你回去吧!”他摆摆手,看都不看眼前的这个御史了。
而是将头转向陈三秋:“你刚刚说的那个钦天监的巡查房,很有意思,若是我想回去,下次你带你的那个巡查房的人来接我!”
“啊?”陈三秋愣了:“太上皇,朕带来的这些人,虽然是南镇抚司的差事,但是也算是钦天监巡查房的人?”
“不堪用!”朱祁镇轻轻的哼了一声。
两人的说话并没有避讳白圭,只是这说话的内容,却是让白圭一头雾水,他睁大眼睛,茫然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两人。
“袁卿,替朕送他们回去!”
见到朱祁镇心意已决,白圭不情不愿的退了出去,陈三秋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朱祁镇正怔怔的看着他,眼中神色有些复杂。
远离木屋,确定木屋里的太上皇听不见他们说话之后,白圭停下脚步。
“袁总旗,此次乃是凶险之地,瓦剌人虎视眈眈,太上皇留在这里绝对不行!”他眼中露出一丝狠厉的神色:“若是太上皇执意不肯离开,趁着瓦剌人还没反悔,少不得白某今日要干一番以下犯上的事情了!”
“陛下的意思很清楚了!”袁彬轻轻的说道:“白大人还是回京等候消息吧,或许过几日陛下又改变心意了呢?”
他看着咬牙切齿的白圭,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狠厉:“如今你我在这里说话,太上皇安然无恙,那是因为咱们的大军没有进入山谷,若是咱们的大军一旦进入山谷,瓦剌人必定会应战,战火之下,刀矢无眼,白大人,你是想害死太上皇吗?”
“白某不过是想请太上皇离开险地,何须大军进入山谷!”
白圭看着袁彬,又看着身边一直没说话的陈三秋,他的意思很明显了,那就是要强行带走朱祁镇,不管朱祁镇愿意还是不愿意,总之想将他弄出脱离瓦剌人的掌控再说。
而袁彬和陈三秋,都明白他的意思。
随着他的眼光,袁彬也略有几分紧张的看着陈三秋,心里盘算着,若是陈三秋真是听从白圭的话,命令手下强行带走自己的陛下,自己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