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伴,你觉得那个人,到底是真的有才学,还是神棍?”
天色已晚,两人骑在马背上,借着月光,顺着卢沟桥的官道,缓缓向北京城方向走去。
朱由检没留在朱家村。
今日策马出城,要是被发现,说不定就会招致台宪官员的弹劾,要是再一夜不归,奏本怕是都能把他给淹没了。
所以趁朱仙之不备,他就直接离开了。
“陛下,内臣不知。”
笑话,这种事情他哪敢掺和?
要是说是个神棍,到时候此人所言一一应验,那陛下不得给自个儿挂落吃?
反之,要是说的此人是有才学的,到时候证明此人是个废物,只有一张嘴厉害,他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
而且事关魏忠贤。
魏忠贤的命运如何,其实是关乎他的利益的,所以言行得再小心些,不然陛下怕是以为咱家是别有用心。
朱由检叹息一声,朕哪怕信任大伴,而大伴也知晓朕信任他,受囿于各种压力,也说不了真心话。
反观那朱仙之言语,无关任何人的利益,反而更显得纯粹、真实。
他对朱仙之说的话,隐隐多信了两分。
“大伴,你行事素来机敏,这调查山西八大商人的事情,就交给你来做,朕倒是想要看看,这些人,到底藏了什么猫腻,让那人如此重视!”
王承恩领旨谢恩。
“这魏忠贤,朕不打算杀了,还打算恢复他的职权,大伴以为如何?”朱由检再问道。
王承恩是从信王府跟到现在的心腹,原本魏忠贤倒台,他也可以分到很大一部分权柄。
但是朱由检改了主意,要留下魏忠贤,这份原本可以分到的权柄,便没有了。
怕这个心腹心中有情绪,朱由检先让他调查山西八大商人的事情,以示荣宠,再问王承恩这件事。
不得不说,朱由检的平衡之术,玩的贼六。
他是个天赋异禀的政治高手,如果有人教,他可以说是有无限的潜能!
王承恩哪有什么意见?陛下已经非常照顾他的情绪了,他还能反对不成?
“奴婢以为可以,那人说的对,这朝中局势,唯有忠贤可以维持。”
朱由检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回宫吧。”
……
翌日清晨,京城又下起了雪。
朱由检披着厚厚大氅,在乾清宫门口站着,手里托着雪花,暗自惆怅。
这才十一月而已,北直隶已经开始下第四场雪了,不知道又要冷死多少人。
王承恩去山西办事去了,所以身旁跟着的,是曹化淳。
“把魏忠贤叫来。”
曹化淳顿了顿,目光中露出一抹诧异,但很快收回,随即领旨,前往魏府。
少倾,魏忠贤到了。
这位当初炙手可热的九千岁,已经少了不少锋芒,双目恍惚,不敢穿先帝御赐的蟒袍,只是穿了一件常服。
乾清宫外已经没有了朱由检的身影。
“曹公公,陛下召我何事?”魏忠贤凑到曹化淳身旁,低声问道,一枚金锭毫无破绽的滑到曹化淳袖口之中。
曹化淳冷漠的摇了摇头,不说话。
因为他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召见魏忠贤,明明昨日,陛下已经勒令其离京,前往凤阳守陵。
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告诉魏忠贤。
他的恩主,是当年的大太监王安,而王安死于魏忠贤,而他也受到牵连,发配南京待罪,崇祯登基之后,才重新被启用。
所以两人之间,没什么交情,反而有不少嫌隙。
当然,魏忠贤给的钱,不要白不要,曹化淳收的毫无心理负担。
魏忠贤见问不出个所以然,也是心有戚戚,到了这个局面,谁又当他是个人物呢?
他叹息一声,直接朝着乾清宫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倒,额头贴地,一动不动,任由风雪拍打。
不得不说,这魏忠贤能成为那九千岁,脑子还是非常好使的。
曹化淳一言不发,缓缓走进宫内,朱由检正在看书。
“陛下,魏忠贤到了。”曹化淳躬身说道。
朱由检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看着手中的书籍。
曹化淳心中暗喜,看样子,陛下这次让魏忠贤来此,是要炮制他了。
合理,陛下对魏忠贤,可以说是深恶而痛绝,看样子,仅仅是去凤阳守陵,还不能解了陛下的心头之恨。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朱由检才缓缓合上书籍,轻声说道:“宣魏忠贤进殿。”
少倾,魏忠贤走进这崇祯皇帝的寝宫。
此时的他,身上已经裹满了风雪,凌乱的头发上有些许水珠,有些水珠已经结冰,像冰锥一般。
因为寒冷,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朱由检笑着说道:“这不是九千岁?才多久没见,怎么这副模样?”
屋内温度适宜,魏忠贤缓缓回神,急忙再度叩首,大声说道:“奴婢万死!”
朱由检突然脸色一变,怒斥道:“你也知道你是万死?知道朝臣是如何弹劾你吗!”
“要谋反,要弑君!天下人只知九千岁而不知有皇帝,就你这肮脏货色,死多少遍,朕都难解心中郁结!”
魏忠贤心神大骇,额头上,竟然生出不少的细密汗珠,要知道不久之前,他还被冻的跟条死狗一般。
他生不起其他任何情绪,只知道磕头如捣蒜,额头很快变得乌黑,然后皮开肉绽。
许久,朱由检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滚起来。”
魏忠贤急忙起身,站在一旁,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群情激奋,群臣恨不得生啖你肉,你不得不死!”朱由检淡淡说道。
魏忠贤心如死灰,原本以为可以跟崇祯斗一斗,但是现在看来,仅仅是‘皇帝’二字,就已经能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大明的宦官,无论如权势滔天,那都是皇权赋予的,没了陛下支持,他其实什么都不是。
一语生,一语死。
唉,可惜早不明白这个道理,招致如今这种处境。
“奴婢罪该万死!”
朱由检冷声说道:“先帝原本最信任你,临终前曾告诉朕,忠贤恪谨忠贞,可计大事,宜委任,只是可惜,你辜负了他。”
“奴婢该死,辜负了先帝爷的信重,愿追随先帝而去!”
朱由检说道:“去作甚?告诉先帝你犯下的这些累累罪行?说你如何对不起大明江山,如何对不起朕?”
魏忠快要绝望了。
“既然愿意随先帝而去,说明你还不算是一无是处。”
魏忠贤听到这话,愣了愣,随后狂喜道:“奴婢愿为陛下效死!”
朱由检沉默了良久,像是在思索,许久之后才淡淡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给你一个机会。”
“做得好,你还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还是东厂提督;做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