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孤臣当然知道,黄光友看起来是在阻挠他往深处调查,其实是担心查到了那些不好惹的人身上,交差了以后被人找麻烦。
人是复杂的动物,老黄现在对他固然有功利拉拢的意思,但刚才几句话也是发自肺腑。
毕竟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林孤臣的确是他看着长大的。
当年在核算处负责洒扫的杂役胡老汉将十岁的小孩带回来时,黄光友就是这地方的总账账房。
过了几年老胡走了,他也升任了总管,看林孤臣一个人无依无靠,身子骨不说瘦弱,至少也不算健壮,心一软,就叫他来当了个学徒。
原来这小伙子性格内向,但还算机灵,学东西快,黄光友觉得能干事,中规中矩,但留用之后一直都是不咸不淡。
前因后果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林孤臣很难评价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也不想去评价,论迹不论心。
他指着怀里的剑问了一句:“总管,您看这东西.....它厉害吗?”
黄光友一脸无奈:“我刚才说了,不管这剑厉不厉害,你早晚都得还回去。”
林孤臣却还是笑吟吟地问道:“你就说他厉不厉害吧。”
“这.....我倒是也见过不少山上弟子的法器,客观而言.....”
黄光友还真是正儿八经地回答起来,“它就是个饰品,可能都没开锋,所以不算厉害。”
他说的还真是一点儿没错,这把剑是个房中饰品,不论剑身还是剑鞘都是雕龙画凤,镶金置玉,观之华美异常,但想要用其伤人,恐怕差点意思。
然而林孤臣却正色道:“总管,您错了,它厉害。”
黄光友意识到这小子还真不是在插科打诨,询问道:“怎么讲?”
林孤臣很严肃:“您想想,我是个什么人?年方二十,核算处的记事账房,也没有人给我撑腰,我去查金库的亏空,配吗?”
天色越来越暗,黄光友感觉温度下降了不少。
“不是法器,未曾开锋,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来自内务府掌印。”
林孤臣没有再看他,只是盯着前路边走边说,“从接过这东西的时候开始,我就成了他这次抽出鞘的剑,他老人家想看的是血,不是擦破点皮就收回去。”
“所以,查到谁就是谁,宗主也救不了他,我说的。”
“......”
说实话,黄光友感觉自己被震慑住了,他从没想过这小子居然隐藏得如此之深,看得如此明白。
他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单薄身影走入夜色,心里有一种感觉。
这个人以后只有两种结局,要么荣华富贵,要么曝尸荒野。
......
青山,舞剑坪。
“恭送武师叔!”
数十弟子躬身而拜。
在他们前面的是个威风凛凛的持剑中年人,自然就是武正信,他负责指导山上弟子练习一些基础的剑架和招式套路,这算是必修课,哪怕以后修行方向不是剑法,起码也得懂点,万一遇上敌宗的剑修,也不至于抓瞎。
至于师叔这个称呼,不是辈分关系,只是一种通俗化的尊称,年纪更大的就叫师祖。
事实上,山上的多数人都没有那种需要磕头焚香才能拜的师父。
这宗门不是学校,而是个政权化的集团公司,培养弟子不是为了积德行善,而是为了等他们学成之后能带来利益,所以各种教习指点他们修行也只是工作。
什么人才会被前辈高手收为正式弟子?一般有两种状况。
其一是长辈相识,受到请托,不得不教的,也就是关系户。
另外一种就是天资出众的。
武正信对这些非正式弟子挥了挥手,有些懒倦地说了一声“散吧”,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先走了。
走过一条数百米的山道,就到了他居住的别院,这地方清幽雅致,是宗门配备,附赠小厮和厨子。
跨进院门,武正信眉头就是一皱,因为他看到了武正礼。
愚蠢的弟弟哟,这次又犯什么事了?
这是他心里的第一个想法,但没说出来。
武正礼站起身来,四十多岁的人了,硬是挤出油腻的笑容凑上来:“哥,我上次外出买了一对玉凤佩环,你和嫂子正好一人一只,特地给你送来。”
“外出?”
武正信眉头一皱:“不对啊,你们内务府不是被禁足了吗?你怎么出来的。”
“哎呀,今天已经解了。”
武正礼言不由衷地说道,其实他们金库因为涉及到了亏空案,还是不能离开内务府范围,他是用了一些小手段溜出来的。当然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位兄长,看押金库的宗律院弟子可不会放他出来。
武正信不知缘故,信以为真,这才收下了玉环。
“你还有别的事吧?”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快说,省得耽误事儿。”武正信太清楚自己这个弟弟什么成色了。
武正礼这才腆着脸说道:“是这样的,金库不是亏空了一万两吗?已经查出来了,是几个白役偷摸篡改了支取银子的凭条。”
“呵,当真是大胆。”武正信不屑道。
武正礼干笑了两声:“但是吧,那几个白役都是我手底下的,我担心.....这事儿最后烧到我屁股底下来.....”
一阵微风吹过,武正信皱起了眉头,他叫侍奉在一旁的小厮退下,让堂中指剩下兄弟二人。
“你老实说,是不是你指使的。”他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沉。
“不,不是啊。”
啪!
话没说完,一巴掌扇在了武正礼脸上。
“是不是。”
“真不.....”
啪!
“是,是我叫他们干的。”武正礼捂着脸,嘴角也有些渗血。
武正信深吸了好几口气,想吼又不愿将动静闹大了,只能咬牙切齿的说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没钱找我要不行?!这可是宗主点名要查的事,我能给你兜得住?”
他的心里一片冰寒。
这事儿如果真坐实了,弄不好人头落地,具体得看宗主心情。
武正礼虽然挨了两巴掌,但是一点儿不记恨,反而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哥,哥,那你更得帮我了,我......”
“怎么帮?”武正信几乎是喃喃自语,他也想帮。
“有办法的,查这事儿的是钱粮核算出的一个记事账房,小年轻,只要你去,他,他肯定得给你面子。”武正礼眼泪汪汪地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