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生，多瀛海电子公司的老板，台岛人。一米七不到，身材中等，四十岁出头，脑袋已经是地中海。

在他办公室的茶桌后，林海生正在泡工夫茶。

“这是我们阿里山出产的冻顶乌龙茶，好喝到顶哦。”林海生一边说着，一边倒上一杯茶，递给对面的刘平武。

茶杯很小，里面的茶汤估计半口都不够。

刘平武接过来，先看了看。

“嗯，茶汤翠绿带金黄，汤色正。”

再把茶杯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清雅飘逸，带着浓花香。好，香气妙。”

小口小口地喝下去，在口腔里略加回味，再咽了下去。

“醇厚韵久，回甘绵长，有着明显的炭焙味。味道纯。”

林海生翘起大拇指，“刘先生也是懂茶之人啊。”

“跟着几位台岛的朋友学的。这么好的茶，对我来说，就是牛嚼牡丹。”

“哈哈！”林海生笑了几声，转到正题上。

“刘先生前天打电话给我，初步聊了聊，我飞常地感兴趣。邀请你今天来呢，就是想聊聊，怎么合作？”

“林先生，你不邀请我，我也要腆着脸来拜访你。你可是财神，在电子行业里，你是深藏不露的大腕。”

“过奖了啦，都是朋友的抬爱。”林海生双手合掌，非常谦虚。

手腕上分别带着的金刚菩提和蜜蜡佛珠，跟着一起晃动，发出哗哗的摩擦声。

“林生谦虚了。这一行，不是谁，就能低价吃到超凡厂转出来的货。超凡厂为米国国半、仙童、ADI代工二三极管，产量最大。每年都会有数百KK的不良品转出。”

“说是不良品，其实也就是没有达到这些大品牌的高标准而已。真正的品质，跟日翰品牌的一样，比台系的还要好。现在被林生全部吃掉，打上台岛盈海品牌，卖得风生水起。”

“我今天来谈，就是想跟林先生谈谈，如何合作，把盈海的二三极管，推广到内地那些大厂里去。”

林海生端起茶杯，慢慢喝掉，再给刘平武和自己满上一杯。

“刘先生的高见，林某洗耳恭听啦。”

“我大概猜测啊，只是猜测。林先生的货，一半是出给珠三角的台系电子厂。但是这些电子厂，对林先生知根知底，压价特别狠。

“盈海的二三极管，给台系厂，出货数量是非常惊人，但是利润却十分感人。反倒是内地大厂，这些年发展迅猛，需求量非常大，又给得起价格，利润有保证...”

“哈哈，林先生，这是我胡乱猜测，不知猜对了没有。”

林海生打开桌面上的一个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支雪茄，要递给刘平武，被拒绝了。

“我不吸烟，这么好的雪茄，不要浪费了，林先生请自便。”

林海生用夹剪剪掉了雪茄的屁股，含在嘴里，右手抽出一根巴掌长的火柴，哗喇划燃，凑到雪茄头上。

林海生一边嘴里不停地吸着，左手轻轻地翻转着雪茄，让它被均匀点燃。

等到火柴燃得差不多，雪茄也点燃了。

林海生深吸了一口，把火柴丢到烟灰缸里，缓缓吐出一团烟雾，浓郁的香气飘荡在房间里。

“刘先生是个有心人，猜得八九不离十哦。你现在上门来谈，想必是在内地厂子里有人脉？”

“人脉，都是挖掘出来的。我要是所有内地电子大厂里都有可靠的人脉，也不会坐在这里，跟林先生相谈甚欢了。”

林海生右手夹着雪茄，指着刘平武点了点，“我飞常喜欢你的坦诚。说说，你想怎么合作啦？”

“林先生为了开拓国内大厂的销量，煞费苦心。甚至开创了合伙制的销售模式。手下的资深销售，按照一个成本价来核算。超过这个成本价出售给客户，利润由销售和公司五五分账。”

“林先生，我没说错吧。”

刘平武当然没有说错。

林海生的这个销售模式，很有吸引力。

定下一个成本价，比如0.5元每颗，市场价格是0.6到1.0元，你卖给客户1.0元，利润是0.5元。客户回款后你马上可以拿到0.25元的利润分成。

销售卖得越高，或者数量越多，分到的利润也越多。

上一世，光刘平武知道的，此后的两三年间，有五个人因为这个模式，跟着林海生赚到了第一桶金，然后自己创业，不断发展壮大，成为行业小有名气的人物。

林海生会亏吗？

肯定不会亏。

他制定的成本价里，已经包含着足够的利润。而且这个销售模式，只针对有客户群的资深销售人员。

刚入职，或者业务水平一般的销售，老老实实地拿工资和提成。

“刘先生想在这个模式下合作？”

刘平武摆了摆手。

“我成立一家公司，从林生这里拿货。我们公司的管理费用，跑客户的销售费用，我们自己搞定，只是需要林先生按照优惠价格供货，再提供账期。”

“账期啊？刘先生哦，你既要好价格，又要账期，岂不是把资金和库存的压力和风险全丢给我啦，你稳赚不赔哦？”

林海生抽着雪茄，眯着眼睛看着刘平武。他的地中海在烟雾缭绕中，时而反着光，时而隐藏不见。

“林生说笑了。怎么可能会把压力和风险全给到你？超凡厂把不良品出给你，肯定是要求一次性吃完，他们有多少，林生必须吃多少，这就是你的库存压力。”

“林生，所以不存在我给你的库存压力和风险。这些货压在你手里，卖不出去，才是你的库存风险。至于资金风险，据我所知，超凡厂应该给了林先生账期，至少三十天，说不定是六十天。”

“林生这么吃得开，超凡厂管理层，怎么可能不给林生面子？所以资金压力和风险，对于林生来说，也是不存在的。”

林海生万万没有想到，对面这个年轻人，居然把自己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虽然还有很多话没有明说出来，但他已经听出弦外之音。

自己的真实情况，在台岛电子行业内部，知道的人也不多。

现在一个大陆后生仔，在自己面前如数家珍一般地说透了——这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他刚才嘴里说的几个台岛朋友，到底什么背景？

他跟那几个人又是什么关系？

他跑来跟自己谈合作，跟那几个台岛人，有什么牵连？

既然有台岛朋友支持，这个后生仔却跟自己直言，他的客户群是大陆电子厂，不会去碰台系厂。

这又是为什么？

这些问题在林海生的脑海里一一闪过，每一个问题都需要来回衡量。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浮在海面上的冰山，都只会露出很小部分，藏在海水里看不到的主体，才是最大，最凶险的部分。

林海生把雪茄放在烟灰缸旁的支架上，郑重地看着刘平武，一字一顿地说道。

“刘先生，你的要求，我没法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