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一个大男人,让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背着出去像什么样子。”
方未寒连忙把陶允姜凑到自己身前的脸给推开了。
“那行吧,我扶着你好了。”
陶允姜一想也是。
毕竟南宫门口还有那么多人围着呢,自己就这么背着他出去似乎的确是不太好。
两人离开了太医署的区域,朝着应天坛的方向走去。
初夏的长明城总是有些阴沉,阳光透过灰蒙蒙的天空洒到御道之上,与两旁的金砖白瓦交相辉映。
“门口……是不是有很多人?”
方未寒的左手被陶允姜搀扶着,有些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
“嗯。”
少女小心地维持着他身体的平衡。
“好多……好多人。”
“他们都是因为你来的。”
陶允姜的语气之中有些小小的骄傲。
自己的心上人受到了全城百姓的爱戴,无疑是一件很令她高兴的事情。
方未寒的所作所为,无疑让陶允姜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他和那些人……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是特殊的。
谁能在闹市中直接砍了上原王氏的二少爷啊?
除了我陶允姜看上的人,还有谁啊?
“对了,小师傅。”
方未寒有些疑惑。
“你是怎么混进长明南宫的?你爷爷呢?”
少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纠正了下他的言辞。
“我这不是混进来,懂吗?”
“本姑娘是光明正大地走进来的,什么叫混啊。”
陶允姜轻哼一声。
“爷爷还在和皇帝开会呢,我放心不下你,于是先走一步,过来看看你。”
她不经意地补充道。
“哦……”
方未寒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你笑什么?”
陶允姜瞪着他。
“啊?”
方未寒心想我这稍微撇个嘴都能被你发现了?
“我没笑。”
他无辜地说道。
“你明明就是笑了。”
陶允姜继续瞪着他,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行行行,我笑了,我笑了。”
方未寒实在是顶不住,只得暂且答应下来。
这小师傅,真是不讲道理。
怎么只准自己说,还不准别人笑了。
“所以你刚刚笑什么呢?”
陶允姜已经暗戳戳地把手放到了他的腰上,似是一言不合便准备动手的样子。
“能够和你再度并肩走到一起,我一时之间没忍住,就笑了笑。”
方未寒用十分随意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直接把陶允姜的下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少女呆呆地看着方未寒,脸颊不自觉地又红了。
一时之间,她竟然也忘了迈出脚步,身体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跟上啊,没有你我走不成路的。”
方未寒笑着看了她一眼。
“哦……哦哦。”
少女如梦初醒,连忙小跑两步跟上了他。
这个混蛋!
他说这种肉麻的情话怎么都不带脸红的。
陶允姜的心中满是羞涩和甜蜜交织在一起的情感,久久不能平静下去。
哼……
他是不是对很多女孩子都说过这话了?
陶允姜在甜蜜过后,心中也有了些小小的警觉。
不会是在那谢令婉身上练的吧?
哦对了……说到谢令婉,她似乎也在门口?
要不要告诉方未寒一声呢?
少女小小地纠结了一下。
算了吧,谢令婉没准不想方未寒知道呢?
自己在没有摸清楚别人的心思之前,还是不要乱嚼舌根了,要不显得自己反倒多事了……
方未寒见身旁的陶允姜安静了下来,只当她是在害羞,倒也没多在意。
他现在已经掌握对付几个女孩子的招式了。
想要陶允姜脸红,一定要打直球。小师傅脸皮薄,根本顶不住这个。随便说两句脸便红得不得了。
可方未寒喜欢的也正是她这一点。
对付小槿更简单,直接开车说荤话就好。方未寒觉得萧槿在这方面的知识不一定比自己差到哪里去。
至于婉婉……
方未寒面色一怔。
他终于想起了最近经常困扰自己的那一点违和感在哪里了。
婉婉……该不会做出来一些很过激的事情吧?
毕竟站在她的角度来看,这次的事情无疑是一件不太愉快的体验。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方未寒越想越觉得可能。
不行,等我出去之后就得立刻找到谢令婉。
你可千万别做什么冲动的事情啊。
方未寒在心中默念。
“怎么了?”
陶允姜看出来了他脸上带着的些许不安,有些担忧。
少女攥紧了他的手,温暖滑腻的触感源源不断地撩拨着他的心神。
“没事。”
方未寒温柔一笑。
“我们到了。”
前方,就是长明南宫的北门彰武门。
提前接管了北门防务的羽林卫队见到他们两人前来,连忙肃正行礼。
“参见广陵王殿下。”
“嗯,开门吧。”
方未寒点点头。
“是!”
两人打开了大阵的开关,合力推动门轴上的绞索。
“轰隆!”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南宫的大门轰然打开。
门外喧哗的人声如同狂风一般倒灌进了宫城之内,像是夏天的聒噪蝉鸣。
“小师傅,扶稳当了。”
方未寒侧过头,看着陶允姜调笑着。
“外面这么多人都在看着我,我要是摔倒了,可就成了最大的笑话了。”
“放心,摔不到你的啦。”
陶允姜笑着有些嗔怒地拍了他一下。
“嗯,那我们一起出去吧。”
方未寒轻声说道。
陶允姜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点了点头。
他们彼此搀扶着,一同走出了这个厚重的大门。
宫城的阴影在他们背后缓缓投射,就像是在为他们的影子作补。
而方未寒的前方,是无数个的面孔。
他们年龄不同,外貌不同,身份不同,但是他们都在共同狂热呼喊着一个称号:
“广陵王!”
方未寒抬起手向他们致意,脸上带着自信而坚定的笑容。
年轻藩王抬起手臂的影子完美地融入了城墙下的阴影之中,恰如百川东归。
人群的欢呼声音久久不绝,他们在欢迎他们的英雄从牢狱之中解脱。
这是他们使用自己的努力,给自己赢来的公道,每个人都在真正地为此而衷心喜悦着。
长明城中,好久没有出现这种程度的欢呼声了。
一千年来,这座大周的首都再度因百姓的喜悦而沸腾。
方未寒转换着致意的方向,力求照顾到每一方面的百姓。
他这个亲民的形象可要好好打造好,这是他以后的标签之一。
就在方未寒看向东南方的某一时刻,一袭熟悉的青裙闪过他的视野。
但仅仅是一瞬,那袭青裙便如同一滴水滴滴入大海一般,消散在了人群之中。
待到方未寒再去看的时候,他的视线之中再也没有了那熟悉的身影。
方未寒的微笑凝滞了,他静静地看着那个方向。
“是她吗?”
方未寒的声音之中带着些许迷茫。
他像是在对何人低语,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云纾?是她吗?”
“呵。”
云纾没有说话,只是轻蔑地笑了笑。
方未寒已然得知了他的答案。
他沉默片刻,继而又换上了刚才那招牌式的微笑。
像极了他的那位青梅竹马。
无数百姓的身影涌了上来,不过片刻便已经将他的身形淹没。
……
……
长明城东十五里,灞桥。
这座桥因为它特殊的地理位置,被无数人曾经烧毁过,又曾经被无数人再搭建。
如今那些人都已经化为冢中枯骨,可这座桥却依旧挺立在这里。
青石桥面上是道道斑驳,刻印着桥后的风风雨雨。
桥边柳树荫荫,柳丝飞扬。
柳荫之下,青裙的绝美少女站在桥上,她的身后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
桥下的河水表面沾染着春天最后的一批柳絮,不知要流向何方。
谢令婉很讨厌柳絮。
因为柳絮会沾染在精心打理过的发丝上,让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而落魄。
但是此刻她却解开了自己往日总是扎成昭阳发髻的头发,青丝在五月的微风之中飘荡着。
少女伸出手,试图捉住风中飘散的柳絮。
柳絮在风中打着转,丝毫没有留恋地便从少女的指缝之中溜走。
“絮若流水,共随风去,外物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她自嘲一笑。
少女能够握紧断言无数人生死的狼毫,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飘零的柳絮。
或许这就是她的报应吧。
桥边人来人往,不时有涕泪之声共落。
灞桥,自古以来都是送别的地方。
她在灞桥,但没有人为她送别。
谢令婉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简简单单地雇了辆马车。
她离京前的最后一个念想就是再看一眼方未寒,如今这个念想也得到了满足。
这长明城,便也没什么值得她再留下来的理由了。
他……终究是长大了啊。
他不再需要自己的保护了,他自己就能把事情做得很好。
现在轮到自己给他添乱了呢。
谢令婉想到这里,没忍住小小地笑了下。
陶允姜看起来,倒是也和他挺般配的。
自己的夫君终于也会去追女孩了,就是这份热忱没有用到自己身上罢了。
或许应该说……曾经用到了自己身上,不过现在不再独属于自己?
谢令婉明白,他们面对的现实之所以一步一步发展成今天这个局面,很大一部分的原因都应当归咎于她。
她在七年前的那个决定。
但谢令婉并不后悔,若是让她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如同七年前的自己一般,做出完全一样的事情。
她的决策也许会错,但是那一次肯定是她做得最对的。
但是……只是需要一些小小的代价罢了。
夫君承受了一部分,现在终于轮到自己承担了。
少女看着桥下的流水,美眸之中情绪翻涌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小姐。”
一名精干的中年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了谢令婉身边。
“王瑞已经死了,行动顺利。”
少女没有回头。
“他的儿子呢?”
“也死了。”
简短的对话之间,陈述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谢令婉没有再说话。
春末的微风拂过她的裙摆,如同一朵青莲的挣绽。
“嗯,你们留在长明吧,等待我的下一道命令。”
少女随意地说道。
“是!”
那人来去如风,很快便又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谢令婉依旧没有登上马车。
她手中缠绕着一方破旧的手绢,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就像是她七年来一直做的那样。
如雨点一般的马蹄声自西方的官道上传来。
谢令婉并没有等来她想等的那个人,却等到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声不响的……你打算就这么走了吗?”
萧槿下了马,自一队玄重卫的簇拥之中走了出来。
她站到了谢令婉身边,与她一起看着桥下奔流不息的河水。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谢令婉见到来的人是萧槿,有些微微的诧异。
不过很快她便收敛了自己的神情,用惯常的语气平静问道。
“呵……谢大小姐,你不会以为这个世界上没人能猜出来你的行踪吧?”
萧槿实在没忍住,一开口就是阴阳。
她实在是讨厌极了谢令婉这种胜券在握的语气。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带着你那个该死的清高干什么?
“所以……你打算去哪?”
萧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去江东。”
谢令婉回答。
“你去江东?你有住的地方吗?你有认识的人吗?你能吃的习惯甜的菜吗?”
“你又自己一个人在做决定,不跟任何人商量。谢令婉,你以为你是神仙啊?”
萧槿看见她这个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谢令婉看着萧槿气鼓鼓的样子,没忍住露出了个清丽绝伦的笑容。
“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我都不知道。”
“最近学的。”
萧槿刚说出口便反应了过来。
“谢令婉!别转移话题!我真是烦死你了!”
少女有些抓狂。
总是这样,每一次都这样,这就是她不喜欢谢令婉的原因!
“谢谢你来送我。”
谢令婉拉起了她的手,柔声说道。
萧槿:“……”
这一句话让萧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能不能不走?”
她沉默半天后问道。
“长明这边事情还有一堆没有解决,我们还需要你的帮助。”
萧槿很了解谢令婉,所以她默契地没有去提那个话题,只是以这种形式来挽留。
谢令婉可以称得上是萧槿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还是自幼相识的那种。
萧槿怎么可能舍得她就这么黯淡离开了。
虽然她嘴上说着走了好,但她今天还是来了。
萧槿说谢令婉一直没变,她又何尝变了呢?
谢令婉摇了摇头。
“你应该了解我的,莪……没法再见他了。”
萧槿说不出来话了。
她有些烦躁地拍了拍眼前的护栏。
“走就走吧……走了好,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这样方哥哥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她闷闷地说道。
“你去江东哪啊?给个地名行不行?到时候你死外边了都没人知道。”
萧槿抬起头看着她。
“会稽的东山,我在那里买了个庄子,本来打算是将来养老用的,没想到现在正好能用得上。”
谢令婉浅浅笑道。
“行。”
萧槿记下了这个地名。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无言。
“他不会来了。”
谢令婉的声音像是要被揉散到了风中。
“他会来的。”
萧槿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重复了一遍。
“也许……一会儿就到了呢?你要不再等等?”
萧槿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我在干什么呀?替这个女人和方未寒牵线搭桥吗?
我该不会是傻了吧?
谢令婉忽的一笑。
“不了,他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他一样。”
“他不来,是在说等我回来。”
少女的笑容就像是清雅的兰花,是那种在黑夜中也格外明亮的笑容。
“你帮我转告他……”
“什么?”
萧槿问道。
“算了,没什么。”
谢令婉想了想,又放弃了。
“你帮我亲他一下,就当是我亲的了。”
少女登上马车,狡黠地笑道。
萧槿:“???”
“什么玩意?你把话说清楚!谢令婉!你给本小姐回来!”
马车之外,萧槿的声音偕同着漫天的柳絮渐渐远去。
绝美的少女握紧了手中的手帕,她的决心从未有今天这般坚定。
总有一天,她会再次回来。
那时,这整个长明城的人都见证自己和他的婚礼。
或者,是他们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