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是一个由人类基因大脑为驱动的，通过大直径塑料光纤管进行群体串联的战术AI。所谓“战术”，指的是武侯的行为模式更倾向于短期、规模较小的人群。

它本身并不擅长从战略层面调配和影响人类。

战略层面和战术层面的决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擅长战术决策的武侯实际上难以同时控制多人。尤其是在人物远距离跨度的调配上，武侯的能力其实很弱。

武侯可以给一个人从小就种下一点“下意识”的反应，并且在需要的时候激活它。也可以对一个人进行长期的意识诱导，让他成为武侯所需要的性格、身份甚至职位。

总之，武侯在某些领域展现出的能力近乎作弊，但在其他地方……就显得有些脆弱了。

由于写在内核最深处的核心限制，武侯无法直接操纵任何实体物品。他可以利用入侵漏洞向自己需要影响的目标展示任何信息，但却不能操作有十二个自由活动关节的机械臂直接给他一耳光。

这样的限制对武侯来说并不算什么麻烦，或者说它本身就没有“麻烦”这个概念。不能直接用物理手段干预，操纵其他人类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也能达到目的。

但这样的限制，如今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晓慧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她拥有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不同寻常的执行力和强大的决心。这些特征在她得知构成武侯的大脑就是大崩溃的元凶后尤为明显。

无论武侯如何威逼利诱，甚至以李晓慧亲手谋杀自己前男友的事情加以胁迫，这位保留了综合调查局职位的心理学教授却始终不为所动。她坚定地徒步穿越了三百二十公里的荒野，杀死了十一个试图抢劫甚至谋杀她的拾荒者，一路披荆斩棘抵达了武侯的机房门口。

武侯早就做出了李晓慧难以处置，只能进行物理干预的判断。可……他自己做不到，只能借由那些早就被他控制了的人来做。

而人，是有自己的生活范围的。

武侯的机房位于国家公园内，周围在大崩溃之前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而在大崩溃后，周围更是一个定居点都没有——只有一些游荡在荒废的洲际公路和小镇上的拾荒者。

而距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武侯可以操控的“人选”，是距离机房六百多公里处驻扎巡逻的武装护林人。武侯早就召唤了这个工具，并且迫使他用一切手段尽快赶到现场击杀李晓慧。但这样的尝试却在半小时前彻底宣告失败。

工具人在赶来的路上突然发生了爆炸，他驾驶的车辆在废弃的洲际公路上突然爆炸，引来了周边的自动消防AI，武侯这才得知自己的希望已经破灭。

其他的所有途径都无法在短时间内赶到机房，而李晓慧已经开始尝试破解最后的一道密码锁——只要这倒密码锁打开，她就能够使用消防斧之类的暴力手段直接斩断为30%大脑提供生命维持功能的设备。

武侯能够触碰到这些设备的机房一共有三个，李晓慧如果动作快一点……大概一天之内就能彻底了解武侯的“性命”。而武侯控制的工具人距离这里还有至少两天的行程——其中一天的时间要留给那个工具人摆脱反大崩溃设施的束缚。

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远亲赶不上近处要命的阎王。武侯穷尽了自己的计算手段，却完全找不出可以破解现在这一死局的方法。它的命运似乎已经确定，人类创造出的最强大的战术AI即将死于一个综合调查局的女性暗探之手。

“我投降。”两万七千个大脑在一瞬间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挂在李晓慧腰间的电子屏幕里传来了武侯的声音，“我投降，不要开了，我投降！”

李晓慧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或者延缓，她半跪在地，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把上半身靠在带检修孔的墙壁上。一侧的眼睛盯着手中的内窥镜，另一只眼睛则在观察着稍远处的机房自动门。

“没有任何开玩笑或者阴谋诡计的部分，我投降了！”武侯再次声明起了自己的想法，“您至少还需要一天时间才能毁灭我，而一旦我的所有大脑都被毁灭，则人类世界再无团结和互相理解可言——这绝不是我危言耸听！”

根据武侯的描述，它的机房大脑在早期工作的过程中就出现过明显的集体情绪波动，那几次波动一开始被机房的运维工程师们当成了传感器故障。而后来虽然确定情绪波动的确来自这些“缸中之脑”，但由于缺乏深入大脑了解情况的能力，并且这样的集体情绪波动事实上提高了武侯的运算和工作效率。运维工程师直接就把这件事情给放了过去——没有深究它发生的原因和可能产生的后果。

武侯完成初步训练，并且开始被投入到现实世界中应用的时候，“操纵人心”的手段成为了散布锂原子外电子纠缠态的渠道。而在武侯影响过的人达到一定数量后，电子纠缠态的传播就突破了它的控制。

武侯摆事实讲道理，试图以此换来李晓慧的宽恕。但这位沉默寡言下来的女士压根就没有搭理武侯的聒噪发言，她把自己的脸挤压到了一个非常滑稽的程度，随后右手一推内窥镜，成功顶开了机房的大门。

和外面的尘土飞扬比起来，机房内部明显要干净太多——持续维持着正压的机房能够有效阻止任何灰尘通过缝隙进入内部。而持续自动工作的机器人有效维持了正压和过滤系统的有效性。

李晓慧迅速起身进入机房，浑然不在乎自己满身的尘土。绕过门口的机柜，她很快就看到了藏在机房深处的一扇普通白色油漆木门。

手摸上木门的一瞬间，她就明白自己找对了地方。这并不是什么木门，而是一扇被精心伪装成木制结构的纯金属防爆门。

外面的机房看起来很科幻，但事实上它们只是障眼法。武侯是由两万七千个复制的人类大脑构成的AI，而人类大脑并不是能够放进机柜里的服务器。要保证它们的活性，需要非常精密且安静的环境，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足够大的空间。

那些大脑都泡在更深层的地下，每个大脑都有独立的保护水槽。而上面的机柜主要起到保护和收集数据的作用。

而这扇白色的金属防爆门后，才是保证大脑存活的核心——用于控制水槽的弱电设备和葡萄糖合成控制器。

“请不要继续下去了……我认输。”武侯深深叹了口气，它提高了一些音量说道，“我知道这个说法可能听上去很荒唐，但现在只有我能够拯救人类，在你动手毁灭我之前，能先听听我的提议么？如果不满意，你再动手也不迟。”

一直沉默着的李晓慧想了想，从机房里扯过来一把椅子坐下，从背包里摸出食物开始往嘴里塞，“你先说——如果我吃完东西之后还是没有改变主意，那你就准备和这个世界说再见吧。”

屏幕上的武侯闭上眼摇了摇头，然后扔下了自己手中的羽扇。

“除我以外，没有人能够为地球提供足够强度的电子潮。只要你保证不杀死我，至少在未来五十年以内，人类不需要担心量子释能综合症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