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天空阴沉着,仿佛要下雨的样子,路边还亮着的灯笼随着夜晚的风摇曳着。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安静的可以听到远处的声音。
陈易之将一把油纸伞撑开,慢慢的旋转着。那伞上所绘的美人便也随着旋转跳起来舞,如走马灯一样。
远处呼啸着的风却回过头来,在街道上肆虐着。那风顽皮的把陈易之的发和衣袍吹起,显出那纤细的肢体。
“想不到晦寿教派的祭主居然有如此雅兴。”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个老人逆着风朝着陈易之走来。
风越来越大,将灰土与尘埃卷席着。那老人却立在这狂风之中,不可被撼动一般。
“是啊,在东面可很难觅到如此的美景,毕竟那边现在大规模的学习着中土的技术。到我来雁城为止,被称作是‘息壤’的‘洋灰’已经在各个地方开始大规模使用。那些廉价的材料混杂着钢筋,在各处城中建造起了灰色的森林。”
陈易之依然转动着手中的伞,眉眼中带着少许悲哀。
“你知道吗?那灰色的建筑轻而易举便可以盖到二三十层,廉价而又丑陋。这些建筑侵占着曾经的木房、砖房和瓦房,在城墙之内肆意的生长,变成了中土那边名为‘城市’的东西。”
老人看着陈易之摇了摇头。
“我当然知道,因为这就是进步。进步是残酷的,就像无法坐上‘新时代’这艘船的家伙会注定被淹死一样。但这亦是慈悲的,因为这是正确的道路。”
“万丈高楼平地起,庇得天下寒士俱欢颜。”那老人念着诗,而风将老人的白发卷起。
“荒谬,一切都是所谓的进步,但一切都在学习中土。那将来的天华还是天华吗?怕不是中土人的天华!满朝文武都是中土的留洋人士,每代公主都是联姻的工具,你们怕不是要将整个天华拱手送人。”
陈易之满脸的不屑,将转着的伞停了下来。
“天华的皇上还是天华的皇上,天华的子民依旧是天华的子民。何来中土的天华一说?”老人笑着,反问向陈易之。
“倒是你们晦寿教派,杀着天华的百姓,祭祀那所谓的伪神。你在将那些无辜之人活祭的时候,有想过他们是你的同胞吗?”
老人说着,带上了一丝怒意。
“那是庇护天华的道,而受庇护者为其献上血肉作为祭祀,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将长袖挽起,陈易之的胳膊上满是被啃咬的伤口,稀碎如盛开的红花朵朵,这是将肉身献给天道的证据。
“所以才会说你们求仙者愚昧,你们去寻找那旧仙国的残党,是为了复兴那个仙道昌盛的时代吧?但可惜,时代是螺旋上升的,过去的必然是被抛弃的。”
老人慢慢的往前走着,一把火铳从他那宽大的袖子中滑落出来。那火铳上用黄铜镀着狼头,白铁铸以枪口,宛如工艺品一般。老人将火铳举起,对准了街道另一头的陈易之。
“你看,这就是未来。”
陈易之却并不避开那火铳的指向,仿佛嘲笑。
“我知道这东西,要是早两年,这东西确实能威胁到我,但可惜,我现在已经是‘元婴’大成,即将化神的修士了。”
“元婴?”老人好奇的问,比起修仙这种缥缈的东西,他更愿意去相信那所谓的炼金术与圣光。
“是啊,这便是元婴,无我无他。”
陈易之微笑的将长袍子撩起来,露出他那纤细身体腹部所鼓起的孕肚,一些纤细的黑色血管浮在肚子上,随着呼吸起伏着。
“真恶心,就像那种被称作‘癌’的肿瘤一样,真想一枪打爆。”
老人露出恶心的表情,将原本对准陈易之脑袋的枪向下挪动,对准了他的腹部。
“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吗?”陈易之并不在意那老人的小动作。
良久,老人将手中的火铳放下。
“姜大人让我给你带话,让你安生一点,天河坊和百花坊旧城区的‘货’随你调用,不管是活祭还是分食都可以,但不要把你们的狗爪子伸到其他地方。”
那位将死的大人终于还是做出了让步。只要完成这次祭拜,晦寿教派便可以接引阁皂的真灵降临雁城,到时候,那旧日的仙道便触手可及。
“也麻烦你转告姜大人,那颗仙丹一个月内便可出炉,请姜大人在这一个月内调理好身子,方便登仙续命。”
陈易之就那样微笑着,又开始转动起那把油纸伞,而伞上的美人也开始了舞蹈。
“允在下先行告退。”
于是,大风起兮。那天地的吐息带动着云遮住了月,一眨眼间,陈易之便如一稍柳叶,随风而逝,不见踪影。
那老人确认这位晦寿教派的元婴祭主走远之后,终于松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还未使用的一支汰砾合剂,朝着自己的脖颈用力的扎了下去。这是留洋的求仙者以炼金术所制成的液态丹药,能大幅度的抵抗对于混乱的抗性。
在留洋的求仙者圈子里,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越靠近东方的那破碎仙道,就越容易被溢出的污染所影响。所以他们对天道的研究永远是小心翼翼的。但今天,他居然与一条天道的眷族进行了对峙。
两个微型的留影仪被老人从衣服内拆下,还有他藏在口袋里专门用来记录声音的录音器。那把对准陈易之的枪里是远距离的污染检测器,能够详细记录他体表污染起伏的数据。
老人喘着粗气,露出兴奋的目光。这是他从中土归来后第一次对大型污染源的检测,这些数据极有可能让整个研究院对天道这一概念的认知更上一层。
汰砾合剂带来的的头晕结束后,老人异常的精神起来,仿佛腰板都直了几分。他忙着要向那位姜大人汇报陈易之的回话,便越走越远,直到不见踪影。
街道又变得空无一人,只是那盖在天空的云愈发的厚重,预示着大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