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县通往国相府邸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车上坐着于至于间叔侄。
于间紧皱着眉头,一脸苦相,头发中竟然藏着些许白丝,显得苍老了不少。上次于禁制造的血腥场面,给了他巨大的心里冲击,每每入夜,就会心神不宁,吃不好,睡不着,还总担心东窗事发后,郡将不会饶了他。
“叔父,郡将升任后,两个多月都不曾理会过我等,这次突然摆宴,会不会宴无好宴?”
于至习惯性的抬起手,想捻胡须,想起自己的胡子已经被捻的没有几根了,泱泱的放下手,道:“放心吧,又不是只请你我叔侄,全郡士族,都在被邀之列,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可是叔父,那一夜死伤的人实在太多,虽说都是本家奴仆护院,我心里总是隐隐不安啊!”
“那些尸体早已经秘密转移至白山,找个山沟深埋了,如今早就尸骨无存了,就是还在,被挖出来了,又跟你我有什么关系?别瞎想了。”
“可是……”
“我让你别瞎想了!”于间话刚说了开头,就被于至打断了,他暴躁的探起身子,指着自己稀疏的胡子和头发道,“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以为我不担心吗,你以为我有什么好办法吗?你看看我这头发,你看看我这胡子,你看看啊!”
面对于至突然的暴躁,于间很是淡定,这跟上次于禁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我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啊,于间颓然的靠在马车壁上。
终于到了国相府邸。
于至、于间早早下了马车。
望着大门上写着“相府”二字的烫金牌匾,于间不由得有些愤恨,要是当初按原计划,当了李天宝的乘龙快婿,现在他的丈人,就是一州之郡将,那自己飞黄腾达,不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吗?
于间越想越是心绪难平,目露怨毒之色,咬牙切齿道:“郭!石!串!”
“于兄叫我?”
于间霍然一惊,猛地转头,不是郭威是谁?
这一惊不要紧,于间感觉自己裆部又有些湿湿哒哒,这是上次被于禁吓出的毛病。
于间羞愤欲死,幸好宽衣大氅,别人也看不见。
“看来于兄不是叫我。”郭威见于间不说话,也不理会,又转头对于至道,“文贵啊,你抱病在家好几个月了,如今看着脸色愈加憔悴了,怎么这么不注意啊。”
如今郭威还是主簿,虽不是朝廷命官,但人人皆知郡将对他言听计从,是实实在在的东平国二把手,于至作为名义上的东平县县丞,在郭威面前只能伏低做小,拱手道:“大人,下官年老体弱,恐怕还得将养些时日。”
郭威呵呵一笑,不再说什么,进了国相府。
望着郭威单薄的背影,于间再也忍不住了,一口唾沫土地上,愤然道:“什么东西,他不过是一个狗头军师,叔父才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凭什么狗头军师可以在朝廷命官前面耀武扬威?”
“闭嘴!”于至赶紧把那口唾沫踩在脚下,使劲碾了碾,然后弯着腰仔细辨认了下,恨不得直接趴地上,直到确认什么也看不出来了,才瞪着眼睛对于间道:“小畜生,你疯了,这里正是那姓郭的地盘,你想害死我吗?”
声音又小声又急促。
于间讷讷不敢说话了。
“不对,你提醒我了,就算他郭威位高权重,但是我于家也是本地士族,我年长他这么多,就算不称我个‘于公’,也不应该直呼‘文贵’啊?”
于间闻言大恐,眼睛瞪的比于至还大,小声道:“莫非他们知道了?叔父,咱们快逃吧!”
于至道:“不行,他们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有证据,我们自己逃了,不是不打自招了吗?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完,当先走进国相府。
于间赶紧跟上了。
进了宴客厅,于至叔侄才发现,相府的宴客厅与别处很不一样。
一般宴客厅两边摆小案的位置,摆上高高的大案,这种案子于至从没见过,人跪坐在地上,眼睛几乎跟案面是平齐的,基本没办法取用桌上的东西。
这,难道府君要给大家一个下马威,所以故意搞了这样的大案子?于至心中隐隐不安。
每个大案旁边还摆着一个小案。
小案造型也很奇怪,跟平常小案一样高,却很窄,根本摆放不了什么,想必,一盆酒水就摆满了,而且小案后面还接了一个栅栏。人要是坐在这小案后面,取酒水还得绕过栅栏。
这,府君摆明了怎么不方便怎么来,莫非真是宴无好宴?
于至叔侄来之前,不少官员乡绅已经先到了,大家现在也都是站着,因为地上没布置坐垫,大家都是斯文人,还能席地而坐不成。
于至忧心忡忡,走到一个白发老者前面,道:“张公,可知府君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又有一人围过来,道:“是啊,张公,你看这宴客厅布置的如此奇怪,府君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啊?”
那张公,显然威望很高,众人闻言,都看了过来。
张公道:“恐怕宴无好宴啊!”
于至一开始就这样觉得,现在听张公也这样说,心中不安更甚,两条腿不自觉的开始颤抖,是身体察觉到主人意识,已经为逃跑开始热身了。
一人问道:“张公何出此言?”
那张公不愧为有威望的人,开始分析起来:“我听说府君大人是军旅出身,丘八们那一套,我是知道一点的,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往往是立威。就是找个由头,把下面的人治一治,杀一杀手下人的威风,自己的威风才能涨起来。”
“难道府君是想给我等一个下马威?”
张公艰难的点点头,道:“依老夫看,恐怕是的!”
于至听了这一通分析,与心里想的相互印证,竟然分毫不差!又想了一会,猛然一惊,想到了一种可能,战战兢兢的看着张公,道:“张公,你说,府君会不会来一个,杀鸡儆猴?”
那张公有些莫名其妙,道:“府君初到此地,我等谁也没有得罪过他,下马威是有的,杀鸡儆猴嘛,谁是鸡?我看不会。”
这一番分析,于至不听还好,一听之下汗如雨下,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心道:你们是没得罪过府君啊,可是我可是大大地得罪过!看来还是被府君知道了,不对,这本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府君早就知道,现在看来是寻到证据了啊!
张公奇怪道:“文贵脸色很差啊,病体还没有痊愈啊?”
于至却是沉浸在恐惧中,什么都没听不见。
“府君到!”
李天宝终于姗姗来迟。
于至赶紧望去,只见李天宝龙行虎步而来,步履稳健威猛,暗暗带着杀伐之气,左手扶着宝剑,右手搭在腰间,离剑把很近,似乎随时准备抽出宝剑。
李天宝走到中间站定,虎目扫视四方,最终落到了于至身上。
于至被这凌厉的目光盯在身上,浑身的勇气都被一扫而光,抗在肩上好几个月的压力,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大声道:“府君饶命,那件事情都是于间撺掇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