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枫望着一脸紧张的丈夫,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她认识的多布吗?
“我……如果你不想嫁我,直说也无妨。乌尔衮打仗虽然差劲,可他对二公主一直很和善,淑慧长公主又是你的姑祖母,不会像我祖父那样,逼你生孩子。你要是不怀那个倒霉的孩子,我们不知道现在该有多好!”
“多布,我……”
“你听我说完!我怕自己再没有勇气说出来!还有噶尔臧,他既然肯扬言为你散尽姬妾,那就是真的!蒙古男人不会食言。喀喇沁离京城那么近,你可以经常回娘家,看汗阿玛,看你额涅。你嫁过来六年,我都没能带你回京哪怕一次……枫儿,你嫁给我,一点都不幸福。”
天呐,大阿哥为什么不走开?
海枫多想认真地跟多布亲昵一会儿,挨着他的头,听着他的心跳,在耳边说几句缠绵的情话。
可她现在一不敢动,二不敢哭,生怕大阿哥误会,直接把她带走。
多布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自卑!
“我跟你在一起,每一天都很幸福。吵架生气,哪对夫妻都逃不过;你说乌尔衮和噶尔臧的好处,我也承认,确实如此。生孩子,我害怕了很久;额涅,我也常常思念。但是你把这些,都用热烈的爱意填补了。”
在现代,她是个母胎单身,为了在B城体面而独立地活下去,拼尽全力,哪儿有时间谈情;
前世穿越后,她在波诡云谲的后宫里算计着别人,也被别人算计,恨不能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
海枫空有一个公主的名头,活得却不自由,心力交瘁,还担心日后被噶尔臧锉磨。
嫁到漠北固然也难,土谢图汗部更没有京城的繁华,但是她却舒心多了。
因为有多布。
因为有一个愿意无条件维护她,把她当作发妻去尊重、信任的丈夫。
给她自由,给她保护。
她头一次,快活得像个童话里的公主。
多布听见海枫这些话,眼睛里才重新又有了光。
“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呢?叔祖骂我了,可我就是想不明白啊!我不在意你有没有公主的封号或者嫁妆,我相信你也不在意我是不是大汗!咱们早点在一起不好吗?”
“那我问你:咱们成亲前,伺候你暖床的那些女奴,都去哪儿了?”
“你说起她们干什么?你不喜欢,我不是都把她们送人了吗?”
海枫看着困窘的多布,笑意盈盈。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一直以为丈夫脸皮很厚呢,多下流的话,进了帐篷脱了衣裳都敢说。
“是啊,她们不是你的妻,身份低,所以连选都没得选,只能被送来送去,跟一匹马、一头羊没有任何区别。对她们来说,美貌不是优点,不是财富,而是祸根。多布,你说我美吗?”
“你当然美!在我心里,你跟雪山上的达吉娜(作者注:蒙语,仙女)一样!”
“咱们成婚第二天,你带我去拜见祖父察珲大汗。你在外头被起哄的兄弟们缠住了,我只好一个人先进去。里头好些男的,老的少的,一个人我也不认识,可他们全死盯着我看。”
蒙古素有“转嫁”的习俗,也就是部落的女主人如果守了寡,必须带着财产嫁给下一位部落首领。
寡妇们一般也不存在守节这一说,甚至年轻点的寡妇会很受欢迎,因为新丈夫能得到一笔不错的陪嫁。
多布反复品着她的话,终于明白过来。
这么出挑的妻子,他要是没了汗位继承人的身份,迟早守不住。
他还没幼稚到,认为可以靠匹夫之勇抵挡千军万马。
“那些,大约是阿布的弟弟,我的叔叔们,还有堂弟……你别恼,我都知道了!他们休想碰你一根头发丝!”
“我知道!我当时就知道了。”
海枫回忆着那天的事情,被满满的安全感包裹着。
“你一进来,他们就赶忙把眼睛挪到别处去了。那时我就知道,我嫁对了人。你是部落未来的主人,他们都服你,怕你,不敢惹怒你。”
见多布紧绷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昔日的自信和傲气,海枫这才放下心来。
她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呢!
“时间也不剩多少了,你快跟我说说,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大哥哥从前便跟你要好,你既已投靠,我不拦着。怎么巴林王纳木达克也跟你们在一处?这个人,我似乎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他是乌尔衮的哥哥,我要说起他,你不就又想起乌尔衮了吗?我又不瞎,他看我时的神情,分明是情敌。我才不在你面前说起他呢。纳木达克作战勇敢,汗阿玛常常夸奖,我也不服乌尔衮无功袭爵,就设法推了纳木达克一把。”
当然里面掺杂有报复成分。
乌尔衮竟敢觊觎枫儿,那还是乖乖地把王位交出来吧。
海枫仔细分析着新得的情报,稍微有些不满。
“那你为何不通过大公主告诉我一下?好多事弄得我措手不及!”
“我,我怕你心疼他。还有阿如拉的事情,你要是能听话,不理会噶尔臧,我也就收手了,谁让你任性来着?非跟他挤眉弄眼的。这些是男人之间的斗争,我自会处理,不愿脏了你的手。”
海枫又气又笑,清楚丈夫回护她是好意,却也担忧。
她和多布之间的信任出现了裂纹,不赶紧修补,将来会出大事。
“好,那我以后都听你的,不理他们总行了吧。你快说之后怎么做?大哥哥估计马上就要带我走了!”
“嗯,你只听大舅哥的便是。还有大公主,她会帮我跟你联系。我是要教训教训噶尔臧的。他的亲随在南苑听见我叫你了。不先下手为强,恐怕会陷于被动。至于我,既然见到了你,知道你心意未变,马上我就回漠北。好些事情不能再耽搁了,噶尔丹动作越来越密。”
这一分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海枫强忍着泪,只点点头。
“四妹妹,回去吧,时辰耽误太多,不好遮掩呀!”
听见大阿哥不满的呼唤,多布狠心把她抛下,飞身上马。
“你走吧,你再不走,我怕自己忍不住,直接把你绑回漠北去了。我必想尽办法多和你见面。”
“真没用,倒让我先走。你先走啊,这样我还能多看你几眼。”
多布一言不发,抽了坐骑查苏几鞭子,马蹄频频交错,消失在蓝天碧草之间。
海枫直到完全看不见他,才回身上马,惆怅无限。
说不定,她得靠这几句仓促的对话,熬过相思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