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枫刚出生的弟弟,当天夜里就断了气。
对于这个结果,所有人都已然做好心理准备,没有过多的遗憾或者悲痛。
内务府按照规矩有条不紊地忙活着,颐娴把海枫领到承乾宫,让大公主和四阿哥陪着她。
“可怜的孩子,额涅刚因为难产没了,弟弟也殁了。你们俩要好好陪着,我得赶去处理事务。”
大公主知道内情,拿捏着尺寸,轻轻搂着素衣服孝的海枫,也陪出几滴眼泪。
四阿哥微微颤抖,规矩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海枫冷眼看着未来的雍正帝,试图看穿他的真实想法。
他愧疚吗?
抑或是害怕?
“四弟,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啊?姐姐请讲。”
“我想写封信,给汗阿玛。说说这件事。我心里太难受,握不住笔。”
大公主见状,也跟着帮腔。
“哟,按理,我该帮着写。可我向来疏于练习,恐怕在汗阿玛面前出丑,还要被训斥。四弟弟的书法,据说上书房的师傅们都经常夸。就请四弟弟代笔吧!”
四阿哥没有办法,只好命奴才把笔墨纸砚都拿来布置好。
“姐姐请说吧。”
“嗯。你写吧。‘汗阿玛安好。您南巡还顺利吗?身体如何?吃的还习惯吗?妞妞很想你。今天,他们告诉我,额涅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刚生下来的小弟弟,他也走了。’”
海枫清楚地看到,四阿哥写到这一句的时候,笔明显没有之前稳。墨也足够,但他还是停下来,去砚台里蘸取。
“妞妞以后怎么办呢?听老祖宗说,汗阿玛最快也要十一月底才能回来。佟皇贵妃叫我先在姨母那里住着。妞妞会好好读书,等汗阿玛回来拿主意。”
“姐姐,还,还往下写吗?”
“不写了。谢谢四弟。”
四阿哥慌忙推辞几句,仔细检查好没有写错的地方,然后将纸放进信封中。
大公主接过来,去找人帮忙传递。
于是就只有海枫和四阿哥,相对坐在正殿里,没话找话,一句句闲聊。
“四弟,你的书,读到什么地方了呀?”
“刚开《大学》。”
“好厉害,我连《论语》都没读完呢。”
“不,四姐姐天分高,汗阿玛经常夸赞。还说,让我们几个多多用功,不然日后被女子比下去,羞也不羞。”
原来康熙还说过这种话。
海枫慢慢地,一字一句,问着四阿哥。
“你读书比我多,想必知道的,也比我多。你说,人死后,都去哪儿呢?”
“啊?”
四阿哥听见她这么问,差点把茶杯打翻。
“这……这……”
“我最近,常读佛经。有时候就想,这人死后,会不会见到,已经去世的亲人呢?”
“或,或许能。”
“那可太好了。我以后肯定能和额涅,还有弟弟见面。到时候,问问他们……”
“别说了!”
这下不仅茶杯,连方桌都被掀翻在地上。
跟在四阿哥身边的太监们,互相对过眼色,悄悄上前收拾。
“四弟,你嚷嚷什么呀?吓我一跳。”
“姐姐见笑,我,我有点着凉,还犯困。先回去了。”
海枫盯着径自走远的四阿哥,收起最后的怜悯。
刚才,是她的底线。
如果雍正愿意忏悔,把诅咒过母亲的事情说出来,那她会把之前的偏见和过节也都收起来,帮他把心结解开,说出实情。
只可惜,前世今生,他都是个冷血动物,捂不热。
那个写着母亲生辰八字、由雍正亲手埋进土坑里的小人,就是她今生的底牌。
就算没有造成恶劣结果,敢在后宫玩弄巫蛊,也是重罪。
雍正如果还想在九龙夺嫡中取胜,光明正大地登基,这个秘密就永远不能见于日光之下。
刚才那封写给康熙的亲笔信,可以证明他,知情不报,明知故犯。
海枫终于有了点安全感。
不管她选择支持哪位皇子,最终成功与否,总不会一败涂地到被杀、被圈禁的绝境,有雍正给她兜底呢。
大公主回来的时候,见她面色怡然,便知道事情成了。
“我也不懂你,费了好大力气,就弄来一封信做什么。”
“大姐姐,再过三十多年后,这东西,给座金山我也不换。已经寄出去了吗?”
“嗯,通过老祖宗送给汗阿玛,万无一失。”
虽然从早忙到晚,精神一直紧绷着,可海枫浑身都是力气,感觉可以通宵一样。
“大姐姐,今天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呀,咱们说说话。”
“好呀,我叫人去安排。”
大公主的住处,处处不显摆奢华却十分精致。嬷嬷们知道海枫要来,赶忙拿出新被褥,又换熏香,又改陈设,倒弄得海枫有点抱歉。
幸而她们动作利索,姐妹二人换好寝衣,盖同一床被子,说体己话。
“你的胆子是真大,欺君的事情也敢做。”
“老祖宗领着呢,不然我也不敢。反正,做都做下了,汗阿玛要生气,就生气吧。额涅现在,明面上不在人间了。汗阿玛总不能再把个死去的人召回宫。我有大姐姐、大哥哥,还有老祖宗,那么多保证视我如己出的娘娘们护着,他总不能把整个后宫的人,全收拾了吧。”
“万一呢?郭贵人,汗阿玛那么喜欢。”
海枫在散发着太阳味道的被褥里打了个滚儿,渐渐被惬意包裹,眼皮跟着打仗。
“他喜欢的人,或者东西,多了去了。他也喜欢我姨母,喜欢德娘娘,喜欢读书,喜欢太子哥哥。要说他最喜欢什么,那肯定是,当皇上。纳一个再嫁寡妇当宠妃,多不好听呀。慢慢的,他就会发现,额涅不在宫里的好处了。”
大公主看着她要睡着的模样,忍不住要笑,忽然想起件紧要事,又把她摇醒。
“有好东西送你,先别睡着!”
“什么呀?明天再说吧。”
“北边来的新鲜玩意儿,今天刚送到,我差点忙昏忘记了。”
海枫意识到这大概是多布送来的,顿时睡意全无。
“我也闹不懂,这男子就是心粗。他送你这么大的首饰,怎么戴啊?”
抚摸着那些镶着各色宝石的步摇,金刚石的手链,还有玉佩耳环之类的东西,海枫又感动,又想笑。
虽然在细节上有点似是而非,但能看出来,这些都是按照前世他送过的礼物选的。
他还记得,一点没忘。
每次吵完架,闹别扭,他就用这些东西当台阶,有点笨拙地道歉。
但是她收到后只会更气,因为本来银子就不够花,他还浪费在这些奢侈品上。
说过好几次,多布才停止这种行为,改成带她出去玩儿,跑马,在草原上搭帐篷,等着看日出,浪漫又实在。
海枫搂紧首饰匣子,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