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四阿哥,第一次随康熙北巡。
痢疾严重损害了健康,其实在这样的酷暑中奔波,他有点吃不消。但能够随汗阿玛出巡,是无上的荣耀,等同于阿哥们在骑射上小成了,可以做事了。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这一夜,他负责在驻跸的营地周围巡逻。
无月的草原上,只有火把的光。四阿哥领着一队御前带刀侍卫,刚刚结束定时的检查,正要收队,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响动。
“来人是谁?”
“奴才梁九功,给四阿哥请安。”
胤禛慌忙下马,拉起跪在地上的乾清宫大总管。
“原来是谙达。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在外面?”
“自然是有差事。”
四阿哥这才注意到,梁九功身后,有一顶小轿。
“里头是谁?”
“您何必动问呢?如果方便,都到营地跟前儿了,早就下轿了。正是不方便露脸的主子。”
御前的侍卫,自然也有眼色。一个心思活泛的,上前拉了下四阿哥的袖子,略带谄媚地劝了两句。
“皇上没有带娘娘们出来,许是寂寞了。四爷就装不知道吧。”
四阿哥很犹豫,他还缺乏这类香艳的经验。
按职责,他必须把帘子掀开,看看里面是谁。梁九功只是个太监,万一弄进来什么不正经的人,日后算旧账,他也会受牵连;可里头如果真是奉旨来侍寝的女子,他这样莽撞,一定会惹汗阿玛不自在。
怎么办?看,还是不看?
就在四阿哥犹豫的时候,一直躲在暗处的太子,不得已只好出来解围。
“四弟,你怎么错过了收队的时辰?”
“二哥,你来的正好……”
太子不等他说出不合时宜的话,直接对着梁九功问道。
“谙达怎么还不进去?汗阿玛向来不喜欢拖延的。”
“是,奴才这就去。”
四阿哥不敢在太子面前执拗,领着侍卫们走了。
太子随即也走近营帐接应。
梁九功半开玩笑地打趣着,缓解紧张。
“四阿哥也忒认真,奴才还真怕他掀起来看。”
“我在侍卫里放眼线,还想跟他换班来着。可他死活不依。头一回当差,都这样,生怕出事。郭贵人,您下来吧,这会儿不妨事了。”
梁九功亲自掀开轿帘,济兰才敢下轿。
“这叫什么道理?竟累着太子殿下为奴才奔走。”
“不妨事,都是为汗阿玛当差。”
太子怕被旁人看出端倪,只坚定地看了她一眼,便走开了。
济兰接受到他的善意,扑通乱跳的心,终于找回平常的节奏。
女儿真有出息,竟然能搭上太子的门路。
她原本想着,如果实在逃不过,那就顺从,总不能把一家老小还有女儿给连累了。
梁九功把她的侍女也给叫来,摆明就不只是面圣,还得伴驾。
提着不多的底气,她自己掀了帘子进帐篷。
济兰从来没有陪康熙出巡过,不知道外头的规矩,第一眼的印象是,这里倒比乾清宫华丽些。
没有刺眼的珠光宝气,可到处都搁着冰釜,凉爽极了;按蒙古的风俗,目之所及的陈设,都是鲜艳的颜色,明黄、正红、宝蓝,叫人看了,心情愉悦。
唯一略显素净的白绫子水墨屏风后面,隐约能看见人影,她怎么也不会认错。
“奴才给皇上请安。”
“你进来。”
因为热,康熙穿的很单薄,就一件宽松的细棉寝衣,好吸汗水,看济兰穿戴得整齐严实,歪着脑袋笑。
“你不热吗?”
他的语气是那样随和,那样平静,好像他俩昨天还见过面。这和济兰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她本来以为,皇上会震怒,会大发雷霆,厉声斥责她私自离宫,不识抬举。
第一次她天真地让出妃位给妹妹的时候,皇上就是那样的。
“皇上……奴才……”
济兰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只顾握着手帕哭。
“朕都知道了。叫你受了委屈。玛嬷既然不准你在宫里住,谁又敢违抗呢?朕也不能。过来,坐下。”
她刚挨着榻,康熙就一把拉到怀里去。
“真好,兰儿一点也没变,好像还长了点肉。”
“淑慧长公主对奴才很周到,什么都不短,经常派人来看望。”
“宫外头好不好?”
济兰作为女性的敏锐直觉,战胜了她的诚实。
“再好,也不如在皇上身边。”
“那你想不想……”
济兰太了解眼前这个男人的肢体语言了,他已经开始不耐烦。
“不行,叫太皇太后娘娘知道了,奴才还有命在吗?”
“所以啊,你要争气。哥哥这回谁也没带出来,都给你了好不好?等有了孕,再生个结实活泼的阿哥,玛嬷就拦不住你了。”
穿在济兰身上的好几层衣服立了功,争取到一点时间。
“汗阿玛,萨布素将军有紧急战报送到。”
“外头是胤禛吗?”
“是。”
“叫梁九功拿进来。”
海枫费尽周折,终于将罗刹人去而复返、再次占领雅克萨城这个重磅消息的送达时机,和济兰被康熙重新传召的时机,重叠在一起。
萨布素将军很好说话,或者说,他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认为非得浪费人力物力,写出一道折子送过来。按他的直肠子,可以把雅克萨城,再打下来一次,然后直接送捷报。对面,还是那群丧家之犬,还是那批手下败将。
这些细密的阴错阳差,再次拯救了只懂打仗,不懂政治的萨布素。
只看过折子的前面几句,康熙就知道他无暇享受,珍贵的休息时间。
必须得把随驾的将领、大学士们都叫起来,商量怎么应对。
站在一边的梁九功看康熙面有难色,低声出主意。
“要不,先把贵人送回去吧。夜里容易安排。天若亮了,看见的人多,不好解释。明儿夜里,奴才再去请。”
“嗯,也罢。你自己去送,不要派别人。”
在帐篷外面,隐约听见济兰声音的四阿哥,吓得浑身冰冷,四肢发抖。
她到底是人是鬼?
玩弄巫蛊,诅咒妃嫔、弟弟致死的记忆,已经成为他的梦魇。
痢疾最凶狠的时候,他以为病痛是报应,这对母子不甘心,回来索命,折磨仇人。
济兰慌张地走出来,正好对上四阿哥惊恐的双眼。
“啊……”
一个‘鬼’字还没来得及喊出来,他就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