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太医院拼尽全力,孝庄还是没能坚持到康熙二十七年。
寒冬腊月,慈宁宫满满跪了一地的皇亲国戚。淑慧长公主再次进京,此刻和太后一起陪侍在孝庄床头;康熙坐在床边喂药,佟皇贵妃领着皇子皇女,还有他们的生母跪在地上,内室里简直再挤不下一个人,亲王福晋们只能在外头等着。
子时,已经昏睡了大半天的太皇太后,慢慢苏醒过来,看见一大家子都在这里,安心地笑了。
“很好,今天齐全,了我一桩心事。我还想见见重孙媳妇。”
佟皇贵妃叫海枫把科尔坤的女儿和石家小姐叫进来,太子和大阿哥也跟着上前。
“要好好过日子。两个姑娘都妥当,我很满意。大阿哥和太子,不许欺负媳妇。”
“是,谨遵老祖宗吩咐。”
“佟家闺女呢?”
佟皇贵妃赶紧上前,四个小辈就退下去。
“孩子,你要知道保养啊。宫务,多叫德妃她们帮衬着。身子骨是自己的。我看你也太要强。其实何必呢。大略过得去也就算了。我还要见一见贵妃。”
贵妃自打去年失女,整个人就垮了下去,这会儿是强撑着来送孝庄,面色憔悴,形销骨立。
“叫老祖宗惦记了,奴才罪过。”
“唉,我知道。好好的孩子突然走了,我尚且受不了,何况你呢?看着十阿哥吧。我这么大年纪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儿,还少吗……我的女儿呢?”
淑慧长公主早哭得几乎要昏倒,听见孝庄喊她,匆忙把泪都擦干。
“额涅,我在这儿呢。”
“儿啊,我不在了,你要知道分寸,凡事想想再说再做。别叫皇上为难。”
康熙本来是默默地哭,一听见这句,痛彻心扉,纵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一口浊气,吐不出咽不下,狠锤了自己胸口几下才好。
“玛嬷放心吧,姑姑以后就住在京城,孙儿奉养着。”
“也罢,你们自己商量着来。太后过来。旁的话我早嘱咐完了,其余的看缘法吧。我只不放心一条。皇上这些孩子们,你给我好好养着,不能委屈到。若有闪失,你日后也难见我。”
“姑祖母放心吧,我必定好好照看着。”
“嗯。四格格呢?”
海枫被佟皇贵妃推上前,孝庄拉着她的手,先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才说话。
“这丫头,越长大越水灵,真叫我舍不得。这二年跑前跑后的,给我办了多少事。小小年纪,难为你了。我看你很会管孩子,弟弟妹妹都爱跟你亲近。日后你就帮着太后,照顾他们吧。别嫌麻烦,多担待些。我单给你留了好些首饰呢,出门子的时候,叫苏茉儿给你做嫁妆。”
人非草木,固然孝庄和她的关系建立在利益之上,可三年的陪伴,近乎师徒的情谊,海枫怎么能不动情,哭得话也说不利索。
“老祖宗,我不怕麻烦。我也舍不得,跟您分开……老祖宗……”
几个年纪小的皇子皇女本来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看见平时稳重大方的四姐姐满脸通红,趴在床边嚎啕大哭,也跟着哭闹起来。孩子们稚嫩的哭声,把整个屋子里都给感染了,人人都握着块帕子,哭得不能自已。
好不容易这波哭过去,孝庄叫其他人都出去,只留康熙一个人说话。
“玄烨,我有一个主意,虽不大合规矩,希望你能依。”
“玛嬷尽管吩咐。”
“你先听听再定吧。太宗皇帝的陵墓,里头有姑姑,姐姐,封闭已久。我再去,把他们都给惊动了,不妥。再说,我也舍不得你。最好是在京城附近,给我寻处清静的地方,也方便你时常过来看看。”
“是,孙儿尽力去办。”
“言官们估计要啰嗦的,委屈你了。再有,准噶尔,我知道你肯定要御驾亲征。要小心着啊!千万别逞强。噶尔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是大清的天呢。受一点伤,就是了不得的事情。养你到这么大,玛嬷别的都放心,就不放心你的身体。晚上批折子,记得多歇一歇眼睛。”
康熙泪如雨下,也顾不上擦,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玛嬷休息一下吧。”
“不,说完了,心里痛快。荣妃和二公主,你都宽恕了吧,她们也受过三年罪,知道错了。十二阿哥留给苏茉儿养吧,我一走,怕她寻短见。留着孩子,她就有盼头了。”
“正该这样呢,以后叫十二阿哥奉养苏麻妈妈。”
“嗯。再有,德妃眼看就要生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无论男女,你不能亏待。我这一走,宫里必定忙乱。办着白事,谁还敢笑?你可一定不能因为我,疏忽了孩子。满月、周岁,都得张罗齐全。否则,我走的不安心。”
“是,孙儿都记在心里。”
“好。这就好。你把他们都叫进来,我再看一眼。”
康熙把门打开,太后和所有妃嫔、皇子、公主重新分批上前请安。孝庄撑着看完,昏昏沉沉,复又睡去。太医们急忙上前摸脉试气息,感觉越来越弱。再要灌参汤进去提气,孝庄的牙关已经彻底紧闭,一滴也没喝。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过去,脉搏、气息完全消失,太医们跪在康熙面前,战战兢兢回禀。
“请皇上节哀。”
康熙叫人取过孝服换在身上,直挺挺跪在床前,放声大哭。慈宁宫内外以此为号,满蒙众王公贵族即刻也跟着哭泣。男子摘缨,女去簪环,哀哀欲绝。
这位享年七十五岁的伟大女性,身经三朝,两立幼帝,寿终正寝,在儿孙环绕中死去。
她是满蒙联姻的最高峰,她的去世,意味着蒙古在满清后宫的影响力开始无可挽回地向下跌落。她本可以利用自己最后的余威,逼孙辈和重孙再娶博尔济吉特的女子进门,却没有这样做。因为她的双眼,已看透未来。她在儿子顺治身上犯过错,再没有重蹈覆辙。
己巳日,子时,太皇太后崩于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