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箭矢,瞬间在阿喇布坦的脸上,划开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
河的两岸,顿时剑拔弩张。
“原来是你。向满人摇尾乞怜的叛徒。”
阿喇布坦举起火枪,却被身后一个声音拦下。
“住手。还要浪费火药吗?”
丹济拉看清对岸是谁的那一刻,就在暗中庆幸。
看来,还有一线生机。
“大汗没有见到的人、决定的事,你不能随意处置。土谢图汗部的长孙台吉,请随我来。”
多布不怕他们发难。他有人质在手。
噶尔丹已经病了很久。大夫努力用有限的药品为其治疗。不过,病因既然是长期缺少口粮,那药,还没有食物来得有效。
听闻多布作为清廷的使者过来传话,噶尔丹凄凉地自嘲:
“他到底想要怎样?明明知道我藏在何处,却不向康熙禀报;怂恿我的侄子策妄反叛,令我有家归不得;骗走我的士兵,骗走我的财物,如今,我的儿子也不见了。不用说,也是他弄走了。”
“我不想怎样,只是来劝降。清国的皇帝来亲自抓你了,噶尔丹。”
多布无视丹济拉的劝阻,直接弯腰进了帐篷。
面对噶尔丹的垂死挣扎,他有点鄙夷。
输了,就是输了。拉着部众们陪葬,不是英雄行径。
“投降吧,你的儿子色布腾,可以马上回到这里。”
“敦多布,我要问问你。如果,你肯说实话,我就考虑投降。”
“好,看你一副要死的样子,我做做善事。”
“你的野心,究竟有多大?策妄不是你的对手,漠西迟早会任由你摆布。下一个,是漠南那群废物,还是,西藏?”
“瞧不起谁?”
噶尔丹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狂热。
“啊,你也想去京城!是啊,这里每年才有多少东西。不错。察珲能养出你这样的孙子,真是怪事。好吧,只要你把色布腾还回来,我就投降。”
多布知道,噶尔丹宁死,都不会降清。他太自负了。
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你们原本打算去哪里,色布腾现下就在哪里。”
丹济拉的想法,也和多布一样。
所以他让吴尔占扎布帮忙送客,不离噶尔丹左右。
“大汗,我们真的要向康熙皇帝投降吗?”
“你说呢?”
不等到多布他们走远,噶尔丹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下达一道极其残酷的命令。
“除非是军士的妻子、孩子,其他女人小孩,一个不留,统统杀死。有病痛走不动的,不带走。也杀掉。”
如此屠杀,就连阿喇布坦,都不愿执行。
“叔祖,大不了,痛痛快快地跟满人打一仗,能杀几个是几个。仗还没打,咱们自己杀自己人,算什么?”
“小孩子,懂什么!我就算全输光,也不要土谢图汗部得到这个便宜!我知道敦多布在羞辱我。他连刀都没有拔,我的骑兵就都跟着他跑了!他要向我证明,不用开战,不用手底下的人流血,他都能赢!好啊,那就试试!我要叫康熙,亲手杀掉他这个女婿!”
噶尔丹猛烈地咳嗽着,在一堆药罐子中,翻找地图。
“这一带除了这里,最好的地形,就是拖诺山。色布腾大约,被他留在山上。那些笨重的大件,都不要了,丢在从这里到拖诺山的路上。康熙发现我跑了,一定会追上来。到那时!”
此刻丹济拉的眼中,没有他追随多年的大汗,只有一个疯子。手舞足蹈,痴人说梦。
军中连供士兵们狩猎充饥的火药都发不出,拿什么去跟清军对抗?
然而这个疯子的屠杀令,最终还是被一丝不苟地执行了。
送人回来的吴尔占扎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口是宝贵的财富。小孩子终会长成大人,战时能上马拉弓,太平年间牧马放羊。一个部落要几十年才能成形,进而开始壮大。只留下青壮年,厄鲁特蒙古最少还要二十年,才能恢复元气。
他颤抖着,找到躲在帐篷里掩耳盗铃的丹济拉。
“怎么回事,说啊!”
“大汗的命令。我刚把一些不愿杀人的士兵,放走了。你可以去大汗那里,告诉他。我没有脸面说。”
吴尔占扎布没有动。
“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做的对。大汗,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五年了。从前那些风光日子,看来不会再有。”
艰难地处理完所有拖后腿的老弱病残,准噶尔的军队,默默上路。
最后还愿意留下的,大约三千人,都是对噶尔丹,崇拜到骨子里。他身上既有宗教的光环,也有将领的豪情,这份独特,即便到了绝境中,依旧保有魅力。
军队从深夜走到黎明。路上飘着浓重的白雾,仿佛通向阴间。
不断有人掉队,逃跑。负责压队的贵族们,就当没看见。
噶尔丹走在最前面。他其实也知道,身后正在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不回头望。
太阳渐渐升起,拖诺山,出现在视野之中。
同时,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风景。
炊烟。骆驼。大车。
空气中隐隐有粮食的清香。
还有一名身着绿锦袍的女子,坐在马上,迎接他们。
噶尔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她。
妻子阿奴。
两代准噶尔大汗的妻子,鄂齐尔图汗的女儿。噶尔丹靠她父亲的帮助拿下汗位,然后,为了扩充自己的实力,灭掉妻子的娘家。
阿奴驱马向前,主动向数年不见的丈夫喊话。
“听着,我不是来救你的。策妄不知道我来。色布腾也是我的儿子。他不见了,你这个阿布不着急,我急。”
疲惫不堪的士兵们跌跌撞撞地,向吃食奔去。丹济拉和阿奴的关系,相比噶尔丹没那么紧绷,陪笑着上前问好。
阿奴却一把将他推开,下马后,直接冲到噶尔丹面前。
“我的女儿呢?钟济海呢?你把她卖给谁了?”
“听这个意思,你已经过来有段时间了。”
“把我的女儿交出来。”
“凭什么?我是她的阿布。我要把她怎样,嫁到什么人家去,你没有阻挡的权力。”
“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噶尔丹四处游荡的时候,曾经试图通过许嫁女儿,交换出一个容身之地。但周围的部落都看出势头不对,不肯结亲。
阿奴如此激烈的反应,让噶尔丹忽然间意识到,她才是最好的交易对象。
“你一共,带了多少人出来?”
“问这个,干什么?”
他索性不再追问,自己往山上看。
从营地里的帐篷上头看,至少两千。
“谁告诉你,色布腾在这儿?”
“没有谁。这里地形好,有高地,有水源。我住在这里,好几天了。昨天有驼队经过,把他扔下的。”
噶尔丹不在意这个回答的真伪。他需要阿奴的帮助。
“钟济海,被清军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