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9章 相疑(上)(1 / 1)梅心远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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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六年只剩下十天的时候,高士奇突然造访海枫的公主府。

跟着海枫的人都记着他骗古董铺子的事情,生生晾着他,不给通报。最后还是不清楚这些的董嬷嬷无意间问,外头客厅上,坐了一整天的官员是谁,海枫才知道。

舒泰头一个反对海枫去见他。

“主子,这人心术不正,您何苦理会!眼看天就黑了,额驸又不在家,人言可畏啊!”

海枫正研究给太子妃用的新药方,听见舒泰的话,乐不可支。

“胡说什么,他都五十几岁的人了。再说,有在自家厅上私会的吗?他特意从老家过来,估计有什么要紧事。”

高士奇去年在远征噶尔丹时,处处说中康熙的心事,给自己赢了个詹事府詹事的皇家肥差。眼看就要扶摇直上的他,却以要供养老母为由,弃官归乡。这事曾在南书房,被念叨了三四个月。

连康熙用锦绣前程都留不住的人,如今却在她的客厅里干等。

她最终还是叫人出去说给高士奇,公主请他去暖阁说话。

不管怎样,他告诉的秘诀,对康熙确实管用,一万两买这个秘密,不算贵。

两厢扯平后,高士奇是个老人,以海枫的教养,真不能就叫他远道而来,却无功而返。

她也没换装,就是家常的衣服,只带了一对柳叶金耳坠,去暖阁见客。

“高大人比往年,清减多了。”

高士奇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赞许地点头。

“公主殿下如牡丹国色,花开正浓。我是老头子了,比不得。”

“不知此番......”

“我是来求医的。”

说毕,将右手伸出。

“听闻四公主精通医道,不知可否,为高某诊治诊治?”

既然他是个来看诊的病人,海枫没有推脱。

一搭上脉,她就察觉出不对。

“高大人要宽怀啊!郁结到这个地步......”

海枫又去抓他的左手,仔细查验。

高士奇看她眉头越皱越深,便知道回天乏术了。

“皇上命太医院,甚至乐显扬都来看过,均说,保不过五年。”

“也不一定。我更擅长妇科,对高大人的症候,原不太懂。若是叶桂在此......”

“我去年,痛失爱妻。要是,没有跟着皇上去漠北,或许还能见她最后一面,料理后事。这个遗憾,不是汤药针灸,能够弥补的。公主殿下,高某既然命不久矣,那平生夙愿,只能割舍。五年,我要用五年,杀一个人。只要公主殿下可助一臂之力,高某毕生资财,所学权术,均可为您所用。”

杀人......

说的真够云淡风轻。

“钱财我有,也不为权术杀人。你与此人恩怨,与我无关。我这就去修书一封,高大人可凭信,去叶桂处求诊。他治不治,我不能承诺。”

海枫起身就要出去,高士奇冷冷吐出一个名字。

“索额图。我要杀的人,是他。公主不感兴趣吗?”

“终不成旁人嘲讽我两句,便要打要杀的。”

“公主又不是头一次杀人,何必如此谨慎?”

“那不一样。”

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有得聊,海枫叫舒泰换了个新手炉进来,抱在怀里。

“高大人说的是水仙吧。背叛二公主,投靠我的那个宫女。她种种行径,已犯皇家大忌。我即便袖手旁观,她也活不长。既然是必死之人,我便用上一用又何妨。”

“难道公主看不出吗?索额图,也是必死之人。”

海枫惊讶地挑眉。

“你既知道,何必手上沾血?汗阿玛其实早有杀心,不过投鼠忌器,怕伤了太子哥哥而已。如今东宫被诸阿哥群起而攻之,储位已有松动痕迹。再说,他已年过六十。”

“我就是怕他死了,所以才要自己动手。他可千万,不能死在我前头。”

高士奇言语间的恨意,绝非寻常。

看来,这是她不清楚的恩怨。

也好,说出来,她或许能受益,高士奇的郁结,说不定还可以稍稍缓解。

“愿闻其详。我只知道,早年间索额图对高大人多有折辱。不过这些年,高大人在汗阿玛面前,应该也没少报复。要到生死相见的地步,那该是旁的缘故。”

“公主殿下越发长进。不错,我既依附于他,求功名利禄,恶语相向,甚至皮肉之苦,都能承受。但他当众嘲讽我结发之妻......”

海枫不自在地,在坐垫上动了几下。

这个索额图,真是一张嘴得罪完了天下人。

“高大人若是不想细说......”

高士奇没有回应,只是长久地盯着暖阁地龙中,跳动的橙红火苗。

总有三十年了,他怎么都忘不了,那一天,那几句话。

“她,执意要嫁我,几乎把丈人都得罪了。婚后我无半分身家,全靠拙荆嫁妆维持生计。造化弄人啊。我只差一步,就能位极人臣,好叫全天下知道,拙荆没有选错夫君。”

海枫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高夫人,但一个女人的消费习惯,进而品行如何,从印子钱的借贷明细上就能看出五成。而且,她还派人打探过高府。

“索额图固然不厚道,但在我看来,高大人也没高明到哪里去。试问一句,难道高夫人曾经亲口对你说过,她想做宰相之妻,一品诰命?”

高士奇终于把注意力,从火焰转移到海枫身上。

“她倒是没说过。但,我每日从御前回家,说起朝堂上的见闻,她总是听得入神,常让我多说些,还同我一起参详其中利弊。要是她不爱这些,怎会如此呢?”

“她不爱尔虞我诈,不爱权势富贵,她爱的是你。你爱这些,她只好学着爱。不然,怎么做丈夫的知己?”

“不......绝不是,我......”

三十年的相濡以沫,点点滴滴,慢慢翻涌在眼前。

他们最初的样子,是什么来着?

是啊,他们切磋诗词歌赋,纵情于水墨之间,何曾谈论过,江山社稷,宦海浮沉?

已到知天命的年纪,天文地理,周易八卦,能用学问震慑住康熙的高士奇,生平似乎第一次,找不到答案。

“四公主,难道高某这一生,都是错的吗?”

面对陷入混乱和怀疑的高士奇,海枫能看出,今天是说不下去了。

“舒泰,叫外头好好把高大人送出去。”

放下撩起的门帘子,海枫转身面对他,尽量调和他激动的情绪,免得加剧病情。

“我终究是个局外人。高夫人真心所求如何,高大人回去细细思索,自会知晓。但我知道,她必定十分在乎你。索额图眼下看来,还气数未尽。你若硬碰,丢了性命,高夫人如何能够安心?孰重孰轻,你再权衡一番,定夺不迟。”

“公主殿下!”

高士奇看海枫要走,急忙高声挽留。

“我生平,没有做过助人不利己的事。本来,公主若答应帮手,那高某也准备了一个秘密,用来交换。说来也怪。自打认识殿下,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仿佛,前世欠了公主一般。既然如此,那我直说无妨。这事,陈廷敬应当也知道。您只管问他。若他敢不说,您再派人来问我。”

从前高士奇的狂妄,和他此刻的诚恳,其间的落差,让海枫不敢掉以轻心。

“到底什么事?”

“殿下,我只知道些零碎的消息,陈廷敬,恐怕更明白。我只有一句话奉劝:请额驸,从青海收手吧。他这是,自掘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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