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肉在嘴里柔软香甜,又有一种菌菇特有的鲜香味,芡汁儿的口味是按红烧的方法调的,一点儿没用肉腥,却满满都是肉香。
这做法堪称一绝。
只是她想起陈嬷嬷的心意,又不免觉得好笑,若皇上还是想吃肉,这些菌菇只是满足皇上想吃肉的想法,并没有解决吃肉的问题,何况还是青阳粥的问题。
“怎么了?不好吃么?”尤司膳问道。
汪以芙放下碗筷,说道:“好吃,很好吃。尤司膳,你检查过抬膳太监抬回来的东西么?皇上平日里,爱吃什么东西?”
“当然检查过,从前老听说皇上养生,吃得清淡,吃饭也很克制,从不贪食。我刚来首膳房的时候确实如此,可现在皇上总爱吃咸香爽辣的东西,虽然做了很多素的,那些厚重油腻的还是吃得多一些。”
“所以陈嬷嬷才说荤菜做得不可口,也不打紧吧……”
尤司膳一口气吸得用力了一些,脸色微微诧异,似乎现在才明白陈嬷嬷的用意。
“今日已经晚了,我去膳房炖汤,这道鼎湖上素很好吃,你可以放心。”
尤司膳浅笑告别,汪以芙回到膳房里,想着明天给皇后娘娘做什么汤好,想起来最近每日早上光禄寺会采新鲜莲蓬来,方才尤司膳用银耳做了鼎湖上素,不如她就做银耳莲子羹好了。
想起这事,她便开始去库房找银耳,先泡发,再和莲子枸杞黄芪文火慢炖,等到早上炖出满满胶汁,再化冰糖增加甜味,最后砸薄荷叶滴两滴薄荷汁,有消暑的凉感。
早上把这银耳莲子羹当做饭后甜食送到坤宁宫,坤宁宫没多久就有人来叫汪以芙去领赏。
在东偏殿,皇后娘娘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坐在北面软榻上,端着碗舀着银耳羹一口一口浅尝着羹汤,见汪以芙来了,让左右把宫里的人都清退。
一室宁静,娘娘方问道:“听说你昨日闹了延祺宫。”
昨夜的事,今早就到了皇后娘娘耳朵里,顺嫔这宫里只怕人杂得很。
“回娘娘,去延祺宫的时候,已经到了快落锁的时候,微臣是不得以才出此下策。”
“你去延祺宫有什么事?”
汪以芙眼观心,皇后娘娘这直拳打到她脑门上,让她有些不知所措,随后陪笑道:“请顺嫔娘娘帮臣传些话罢了。”
“什么话?”
“关乎三皇子。”
“汪司膳,把话说完。”
“微臣探到三皇子不太安分,不过请顺嫔娘娘提醒提醒皇上。”
皇后娘娘淡淡笑了笑,似乎笑汪以芙太天真,续道:“你可知道,你昨夜一闹,顺嫔一大早就得去跟德妃诉苦撇清关系,若是让德妃发现是顺嫔传这话,后果会怎样?”
“娘娘,顺嫔能从才人翻身,若这点枕旁风都让人发现了,微臣觉得,还不如让她继续当个才人混日子得好。”
汪以芙低首道:“娘娘谬赞。”
“你自己小心点,来几次坤宁宫,已经被人记在心里了。”
“微臣自会小心谨慎。”
皇后娘娘问过话,也就不再关心她做什么事,深居简出,总让人以为她清净无为,等着被宰。
三皇子僭越的风在宫里吹得越来越盛,本是从汪以芙这传出去的话,一个月不到,皇后娘娘膳房的宫女又把这消息当新鲜事说给她听,她一边听一边感叹着:“三皇子,好大的胆子啊。”
也就是这一天,冯小宝带着七八个太监,站到她们膳房门口,吊着嗓子说道:“汪司膳,德妃娘娘有旨,汪司膳乱议朝政,革职查办。”
汪以芙不过一笑,问道:“女官之罪,本该是宫正司查办,怎地劳烦御前第一太监动手了?”
冯小宝一时慌神,随后用那佛尘指着汪以芙道:“娘娘旨意,你问那么多有什么用?莫非你想抗旨不尊。”
汪以芙轻松自然走到冯小宝身边,只道:“不必抗旨,我等这一天也等得有些久了。”
冯小宝带着她去了和御膳房对称的西边,经厂直房旁边的马房,跟她上次被罚的地方不一样,这里名叫马房,却不养马,在一条长长巷道的尽头,那巷子像深不见底的井,井底是前后两间大屋子。
屋前两旁各摆了四台长凳,有两个太监正在挨打,左右一人拿了一人高的大板子,打得那两人嗷嗷直叫唤。
冯小宝把她带进最里面的屋子,这屋子窗户被木板钉死,昏暗无灯,从门透出的天光见到左边是一张大桌子,笔墨纸砚齐全,右边则让人惊心。
栅栏将右边的空间掩盖一半,中间是一把老虎椅,椅子前放着一盆与夏天不合时宜的炭火,墙壁上挂着的铁锹、钳子、鞭子等物。
冯小宝用佛尘指着那老虎椅,嘻嘻笑道:“汪司膳,请吧。”
汪以芙坐在老虎椅子上,就有两个太监把左右手都扣在椅臂上,又在她腰前横卡了一块木板,让她不能活动,他们不急着审问汪以芙,而是把门关上,都退了出去。
这里不算漆黑一片,窗户上钉着的木板多多少少露出一些缝隙,漏出一些光,前面的炭火虽然无明火,也能提供一些光亮。
只是这坐久了腰酸背痛,汪以芙突然明白这椅子折磨人的道理。
这段时间本身在担心德妃会如何对付她,德妃的确是一个知道等待的人,等她先扇起风来,有由头可抓的时候才动手,像一只豹子一样,扑向猎物前总要伏低姿态。
汪以芙实在坐不住了,心里也烦躁不安,动又动不了,只能闭上眼回忆在山里的时候,宝禅寺传出来的狮吼般的念诵声音。
那声音她听了快三年,闭上眼就能想起来,想着想着,心里忽而沉了下去,像一滴水掉进海里一样,潺潺而动,又宁静广阔。
不知道过了多久,“嗙”地一声门开了,打破了她脑海中的声音,她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