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谢好安一边体验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苦,一边在嘴上念叨着自家老母亲能和他心灵感应,来拯救他,但可惜了,一切都事与愿违,此刻的顾若素正沉浸在梦香之中,并不知道,有那么多的人,都在念叨她。
此处的那么多人,并不是什么夸张,不算将思念宣之于口的谢好安,就说上朝也不忘思念她的谢汝卿、一直在祈祷她病倒好将孩子还给她的老二媳妇,以及常常求神拜佛希望她长命百岁好给自家女儿寻个好出路的危氏便有三个。
哦,今日,且还得多上一位,那就是当今丞相的夫人,谢国公府的长媳妇海氏。
且说,那碧云亲自上了海氏的采薇院,向海氏告知今日不必请安的事情,正逢了海氏在站在门口,亲自送着谢好问出门上朝。
“见过相爷,见过海大娘子。”碧云毕恭毕敬的说道。
“碧云?你怎么不在母亲身边伺候着?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谢好问略带着几分紧张的问道。
“回相爷的话,太夫人没什么大碍,只是夜里受了风寒,今儿身子有些困乏,起不来,国公爷说了,让各房今日不必去叨扰太夫人了。”
“母亲既然没什么大事,那就好了,不过风寒之事可大可小,你和藏蓝二人好好照料着,回头,我与父亲都是重重有赏的。”
“是,奴婢谨记在心。”
“好,下去吧。”谢好问招呼着碧云退下,待碧云离开之后,谢好问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从海氏手里接过了一件蓝色的披风,自顾自的穿上,随后说道:“天气冷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母亲身子不好,你回头让人多留意一些,有什么好的补品你也就差了人去买来,若是例银不够,只管从我的私库出,你我做子女的,当多多尽孝。”
海氏温顺的点了点头,随后,又伸手替谢好问整理了一下衣裳说道:“夫君你放心吧,妾身都明白的,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钱不钱的,母亲是家里的定海神针,我定然会好好照料母亲,只要是对母亲身子好的,我定会都买来,送去母亲的院子。”
“嗯,好,你这些日子也着实是辛苦了,二弟妹那里,前段时间你受了不少委屈,我记着你娘家还有个妹妹,记着是说了怀州通判家的儿子,现下她的官人可是在礼部做文书编撰一事。”
“是,难为官人费心了,还记着我这不争气的妹妹和妹夫。
我那妹妹早年丧了夫,后来才说着了如今的妹婿,虽说是带了两个孩子在夫婿家吃饭,但日子倒也过的和美。”
“嗯,你妹妹也不容易,过几日,你多回娘家走动走动,将你妹妹也叫回去,我记着翰林院过些时日便会有几个空缺,给你妹妹透露点风声,让你妹婿好生努力一番,翰林院的位子,就算没什么油水,但也比一直待在礼部不上不下的好。”谢好问略加思索了一番说道。
海氏听到谢好问此话,大喜过望,赶忙笑着说:“是是是,妾身都明白了!多谢官人替我那不争气的妹妹和妹夫稠密,我回头定然将这消息告诉我那妹妹妹夫。”
“你心下有数就好了,我先去上朝了,你回头再让人送些补品到母亲院子里。”
海氏又扯出了笑容,应下了此事。
谢好问又与海氏随意闲聊了一二句,才带着下人离去,而海氏则一直站在自己儿的院门前,目送着谢好问离去,直到谢好问的紫袍身影化作小点儿消失在了院儿的尽头。
海氏在乔妈妈的搀扶下,慢慢的走回自己的屋子,那乔妈妈笑着说道:
“大娘子有福气,寻得了这么好的一个夫婿,不止自己儿和几个哥儿姐儿过的好,连带着咱们娘家的夫人也跟着抖索起来了,现下好了,连娘家妹妹也顾到了,满个儿京都去问问,哪家还能有咱们大娘子您这般的好福气。”
几个小丫头也在后头附和着。
海氏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夫君心善,可怜我出身侯府却是个庶出,有心抬举我罢了,但这般也真好,妹妹那夫婿虽然贴心却没什么本事,常被家里的几个姊妹嘲笑嫁的不好,现下有了夫君的助力,想来仕途必是能更上一步,倒也不枉费我在这吃人的府里,熬了这么久。”
“夫人,你这话说的可真是过了,奴婢不得不说你几句。”乔妈妈看着海氏一副怨天尤人不知足的表现,脸色立刻由喜转忧。
“夫人你现下可是堂堂丞相爷的夫人,丞相爷是百官之首,你也是诸女眷之翘楚,整个京城的官眷,有谁敢不卖你三分薄面,又有谁敢提夫人你出身的半个不字?!也不怕全家儿都遭了祸。
她们就算对你有几分嫉妒,也只敢放在肚子里,哪里敢闹腾到你的面前来,你又何必儿如此妄自菲薄,固步自封呢?”
“再说了,哪家的府邸能是清清爽爽,没有一点儿的阴私事情的,咱们府已经算是好的了,至少咱们院里没有什么糟心的小娘儿和庶出的子女来分你的恩宠,太夫人和国公爷脾气性子温和淡泊,不给咱们院里儿赛人儿,也不给你摆什么做公公婆婆的款儿。
“是啊,大娘子,我觉得乔妈妈说得极对,你想想,原先整个府邸里也就一个二夫人敢给你脸色瞧,敢和你争权夺利,可现下呢,也不是被二爷他们给收拾了,孩子被抢了,权利被夺了,就剩下一个儿空架子了,基本上争不起什么风浪了。”
“而三房四房的两位夫人,一位活的像是一个苦行僧,一位性子却是十分纯良,满府里,夫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呀,这不是别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嘛。”从海家陪着海氏一块儿嫁过来的丫头海尔走上前,与乔妈妈一左一右站在海氏的身边劝慰道。
“你们说的道理我倒是都懂,只是,我实在是……不敢相信,当年嫡出的两个姐姐无论出身,还是是才情又或者是容貌远远不知道高出了我多少,可官人却偏偏挑中了我一个儿庶出的女儿,这么多年以来,我总是莫名活着有些不真切。”
“夫人你已经为谢家生了嫡子长孙,还有什么是活着感觉不真切的,满京都城,谁还不羡慕夫人您的好福气?”
“福气?我就算是再有福气,想来也是比不上我那婆婆的。”
“明明出身不显,只是皇商之女,却那么的好命,寻得了公公这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好夫婿不说,就连咱们家一向冷心冷性的相爷,也会在咱们那婆母面前温柔备至,就连汤药一事,甚至是一些小小的风吹草动,咱们那夫君,都要亲自过问,你可曾看过我那夫婿是这般对我的了?
现下,与我相差几岁的年纪,却已经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人人艳羡的太夫人,有钱又有势还有子女们睁着抢着孝顺,我想来这辈子儿,是没这样的福分了吧。”
“夫人!慎言!老夫人陪着国公爷过了人生之中最为辛苦的那一段日子,又供着相爷他们读了书,娶了媳妇,还照看过当今陛下,什么赏赐都受得了,再说,咱们也只是看到了老夫人她如今光鲜亮丽的一面儿,说不准,,私下也有些苦,是咱们不知道的呢。”
“呵……不为人知的苦嘛……那我们估摸着这辈子是真见不到了,我只记得,那一年的冬日,是婆母和公公第一次带着二十出头的夫君登门拜访,那一日,父亲和嫡母让我们所有的女儿都要出门见客,我依旧记着,婆母那一日穿了一身艳红色的火狐狸皮牡丹大氅,头上戴着的是我这一辈子见也没见过的昂贵红宝石所打造成的头面,脸上挂着的,是一个由内而外,由心而生的灿烂笑容,那一日,公公和官人都乖巧的坐在了婆母的身边,就像两个小奴仆一样,乖巧的伺候着婆母吃东西。
我那时就在想,是谁这么有福气,竟然能受到这般李瑜?
我当时年纪还小,实在是羡慕婆母羡慕的紧,实在是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没成想,就是那几眼,婆母注意到了我,还问了我的名字儿和生辰八字,甚至于送了我一罐上好的珍珠粉,惹来了所有姐妹的羡慕。”
“可见,太夫人当时便是极为看中夫人你的。”
“或许是吧,反正那一日,官人第一次知道了我的名字,温舒,海温舒……”
“我时常在想……这是不是当初官人愿意对我出手相救的原因之一呢……”
“夫人……不会的……肯定不止如此的……我们先别说了吧……”乔妈妈脸色不明,劝慰般的说道。
“当我说完吧,就让我说完吧,许久未说吃过心里话了,若不是今日,母亲让我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随心所欲,不必天擦亮就要起床服侍丈夫,什么礼仪规矩,只要我们家这位老祖宗愿意,咱们那国公爷……无论如何都愿意帮着颠倒过来……
呵……若非因此……我估摸着……也差不多忘了这些事情了吧。”海氏轻轻摇了摇头,随意的笑了一下。
“还记得,那一日,就我收到了珍珠粉的那一日,家里所有的姐妹们儿都嫉妒我了,尤其是四姐姐,她是嫡出的姑娘,收到的礼物却比不上我一个在家里被人嫌弃的庶女来的珍贵。
那一日,四姐姐根本不管宾客是否走完,直接拉着我到了廊桥之上,硬要逼着我交出那罐珍珠粉,我性子也撅那时候,一直认为我好不容易的得到的好东西,凭什么要让开四姐姐!
就这样,我们姐妹儿两个儿,就在廊桥之上狠狠地推搡了一波,那是,我常年吃着的都是家里人的剩饭,什么新鲜的食物压根儿就轮不到我,所以,就算我和四姐姐年纪相差不大,但还是十分容易的就被四姐姐推倒在了冰面之上,那冰面是刚刚结的冰,冷得很,薄的很,我只听了一声刺啦,便掉入了冰水中,那水刺骨刺心的疼,我差点儿以为我就要起不来了,可我不想死,在水里使劲儿的扑腾,却正是因为如此乱了章法,甚至是抽了筋,那一刻……我都要以为我必定是必死无疑,甚至连心里都开始在想这封“遗书”应该要怎么写了……”
“那后来呢?夫人?是咱们的丞相大人救了你嘛?一看钟情?”海尔原先是海家太夫人身边的奴婢,所以,这次可以说是第一次听见海氏讲起这些陈年往事,所以是十分的兴奋。
“后来……确实,是咱们的丞相大人救了我,那日……丞相大人穿了一袭亮色的蓝紫色长袍,腰上带了一块儿素色的佩玉,衣着虽较为简单,但却无法掩盖住咱们丞相大人的光辉……那一刻,其实我就一直在默默关注相爷了……但我没想到……明明是一届文人书生的相爷竟然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就那么直接从冰窟窿里跳了进去,将险些就被淹死的我从死里救了回来……那一刻……我想我就是喜欢上了相爷吧……”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得偿所愿,如今与相爷伉俪情深,琴瑟和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海尔笑着恭维道。
“是啊,得偿所愿了,那一日之后,我就天天祈求上苍,希望上苍可以将相爷赐给我做夫婿,哪怕,当时,父亲早已告诉我,联姻的定然是嫡出女儿,我也不愿意放弃……或许是上苍垂爱,我真的在几个月后得偿所愿的成为了谢好问唯一的妻子……”
“可……海尔……乔妈妈,你们知道吗……我明白……他娶我从来都不是因为喜欢我……我到现在,甚至都还没有彻底想明白,为什么他要娶我,难道就因为我当初给他和婆母以及公公留下来的一个印象嘛?”
“……”海氏今日忽然有感而发,她实在是被这些年以来,谢好问与她虽然看似举案齐眉,但实际上,总在若隐若无之中带着的那一丝丝难以察觉的疏远防备,以及自家夫君对幼弟、继母、知己那更为关切的关爱冲昏了头脑,哪怕此刻的乔妈妈如何的劝慰……海氏依旧是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
直到,乔妈妈提起了她那即将要参加科举的儿子……海氏才缓过神来,匆匆的往小佛堂和小道场里走去,去上香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