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缘故,顾若素那一夜竟然又梦到了与前几日相同的一场梦,但那个梦却又好似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浓雾,让顾若素无法守得云开见月明,一如迎接南蛮使团进京都的天气一般,薄雾弥漫,云层浓密,无法窥探得清晨的阳光。
京都的内外城门一早便被守城的禁军所打开,京都巡防营处甚至是调动来了三百二十二名武功高强身经百战的将士,身着黄金盔甲,腰配长剑,手持各色旌旗,威风凛凛的作为道路两侧的护卫。
而以邓总得这个迎接使团副使的一众使团官员则是个个身着鲜亮的朝服,头戴金玉冠,手持礼书和相关仪仗,站在城门口,神色正正,等待着南蛮使团的马车到来。
但让人在浓雾之中苦苦等待,难免太过煎熬,有些气性不定的官员,瞧着四下皆是浓雾,且无太多围观百姓,便也大了胆子,开始小声地交谈。
“崔大人,你瞧,这天气可真是害人啊,这南蛮使团不会给咱们整出什么幺蛾子吧。”
“说不准呢,这南蛮使团可没什么好东西,你没瞧着,时辰都快到了,咱们连个车轱辘的声音都没听到,就连他们的先行官也没来。”
“你说说,这遭了大难的明明是他们南蛮,怎么还有脸面跟咱们颐指气使的,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态度。”
“南蛮人向来仗着手里的火药武器高傲的不得了,他们估摸认为着,就算和咱们谈不拢,他们也可以靠着武力在边境烧杀抢掠,最多是名声难听些,他们名声本来也就不好听。”
“这倒是……这南蛮从前本来就是个没脑子只靠武力的蛮夷之国,也不知道,这百年来南蛮什么运道,好的不得了,出了个楚寒帝不说,现下还出了个天纵奇才楚辞。”
“楚辞那人确实是天纵奇才,可哪有如何,咱们大雍几代明君不说,就那楚辞的师兄,还是咱们的燕国公呢,燕国公爷天赋异禀,足智多谋,天下谁能出其右。”
“那倒是,他们有楚辞,咱们有燕国公爷,燕国公爷还是那楚辞的师兄,定然胜得过这师弟;不过,话说,咱们今儿原本商定的不是燕国公爷亲自带人在城门外迎接他们吗?怎么……换成了邓将军啊?”一名官员聊到此时,不禁疑惑的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但既然国公爷忽然改变心意了,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好好配合就是了,反正,我们最多也就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里头的那些小啰啰~”
“兄台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
“……”
“好了,你们还要聊到什么时候,派个人,去城外看看。”邓总得一边听着手底下官员们的聊天,一边在心中暗暗思度着时辰,眼看着时辰已过,南蛮使团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皱了皱眉,便打断道。
众人听到此话,纷纷低下了头,谁也不想在这个破天气,出城门去找那南蛮使团。
邓总得皱了皱眉,说道:“崔凯,我刚刚听你聊的倒是挺高兴的,看来,你是闲得发慌,就你了,带上两个骑兵去吧。”
崔凯忽然被点到名字,难免有些慌乱,但却又不敢不听从邓总得的话,生怕惹了邓总得这个刀尖上舔血的,给他一鞭子,他一个瘦弱的文官身板,哪里受的住啊……
崔凯只能悲催的看了眼刚刚管他喊崔大人的那个“好同僚”,看着他那“好同僚”饱含歉意的眼神,崔凯生无可恋站出了列,答了是,便随机带了几名跟随他们而来的骑兵,向城外奔去。
等待着这浓雾散去了一些,崔凯才带着人匆匆赶回,崔凯累的可以说是上气不接下气,但却不敢有丝毫耽搁,赶忙跑到了邓总得的面前,汇报说:
“邓大人,邓大人,不好了!”
“不要慌,说,什么情况。”邓总得皱眉问道。
“那南蛮使团说这天气雾大,他们不敢行走,非说,等什么时候雾散了,他们才肯进来呢!”
“胡闹,雾大又如何,这天气岂是我们可以左右的,况且,我们不是已经在沿路都派了士兵指路嘛,他们担心什么?
我们一早就在这里等他们不说,就连陛下和满朝文武百官也早在皇宫内等着他们!啊呸!奶奶个熊儿子,这些个南蛮熊儿子真是给脸不要脸!看老子我不去收拾他们!”
邓总得本就是个暴脾气,一听此话,瞬间就像是被点着了的炮仗,挽起袖子就要冲出去找南蛮使团理论。
那崔凯是个机灵的,赶忙和周边的人拉住了邓总得,嘴里一直让邓总得冷静一点,而原本一直站在邓总得旁边,一直不说话的另一个迎接团副使——京兆府府尹越霄此刻开口说道:
“邓将军,冷静点,南蛮使团阴险狡诈,他们此番不肯进京都,一定是想把我们给激怒,从而谋取些什么,我们万不能中了这南蛮人的圈套,自乱阵脚。”
越霄虽然出身和阅历都不上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邓总得,但越霄也是久经官场多年,两袖清风,为人处世刚正不阿,风评极好,算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皇帝也对其青眼有加。
而邓总得向来也是一个惜才之人,于是,邓总得便压下了此刻就要找南蛮使团算账的想法,但还是语气不善的说道:
“行,我不中那熊儿子的计量,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让陛下在朝堂上干等着这群混账玩意儿不成!”
越霄也不恼怒,只说:
“燕国公爷想来是早就料到了这般情况,所以,才只派遣你我二人来迎接他们。”
“啊?我问你怎么解决,你跟我扯国公爷干嘛?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国公爷早就料到这情况了?!”邓总得摸着脑袋问道。
越霄侧过身,面对着邓总得说:
“燕国公爷与南蛮国国师楚辞乃是同门手足,楚辞为人,我想国公爷定然是清楚得很。
所以,国公爷不来,我觉得不外乎考虑以下两种情况:一就是如今情况,那南蛮使团有意推脱不来,给我们下马威,国公爷不来,是想告诉他们,他们敢不来,国公爷也便敢不接,没人惯着他们。
二则是若是他们乖乖的来了,那国公爷不来,就是在给他们下马威,他们竟然敢违背约定,提前这么早就来京都寻我们麻烦,那么,国公爷也就敢违背约定,不让迎接团正使来迎接,这是在告诉他们,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不要太过猖狂。”
邓总得虽然听懂了越霄所表达的意思,但却还是没有领悟到如何解决以下的难题,于是又问道:
“就算你说的在理,国公爷没来,那我们来了呀,陛下也在等啊?现在怎么办啊?”
“国公爷其实早就告诉我们解决办法了。
国公爷的意思是让我们学他,全撤了,等什么时候这南蛮使团乖乖的来了,咱们再什么时候来迎接他们。”越霄说道。
“啊?全撤了?这不好吧?!”邓总得震惊的说道。
越霄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不好的,他们不尊重我们,我们难道还要尊重他们?
以礼相待的前提一直都是相互尊重。”
邓总得觉得越霄这话说得对,那群熊儿子这么不给他们邓爷爷我面子,更不给大雍面子,那就别指望他给,他不但不给,还要把他们的面子全都扔到地上踩!
想到此,邓总得还颇为同意的点了点头,随即说道:
“那既然我们都不等了,那就更加没有让咱们保家卫国的士兵们等着的道理,去,传我口令,让所有士兵们都给我回城!什么时候那南蛮使团到了,再出来迎接!”
“对了!那城外引路的也给我叫回来!一个不留!”邓总得毫不留情的吩咐道。
而邓总得身后那些严官出身的迎接团官员们也难得的没有挑邓总得的错处,反而是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为邓总得的做法感到了骄傲。
原本在浓雾之中一直苦苦等待的士兵和官员们,甚至是小部分早起围观的小老百姓们,都十分有序的准备离开这里,那声势浩大的迎接团便就这般原地解散。
这消息自然没有逃过那南蛮使团耳目,那些个耳目看到此情此景,赶忙暗叫不好,立刻就往郊外跑去,恳请楚辞拿主意。
而在京都城门口附近的一间小茶馆楼上,一直未曾露面的谢汝卿正着了一身紫色官袍,在窗逢之中暗暗观察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等到谢汝卿自己安插的手下,将谢汝卿还未知的部分也给全貌补全之后,谢汝卿一边品味着手中的绿茶,一边点了点头说:
“这越霄倒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我不过下了一步棋子,他倒是有本事推出七步棋来,难怪陛下如此看重,确确实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才,假以时日,说不准,到时能比我那大儿子的前程还要远大。”
“主子您倒是对这越大人评价颇高,可要回头手下替您去拉拢……”那青衣官服男子话还未说完,便被谢汝卿挥手打断,谢汝卿说道:
“那倒不必,早就听闻越霄此人清高,不喜拉帮结派,贸然前去,反倒是对我们不利。
况且,能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坐稳多年的人,想来应当是个不折不扣的保皇党,我们前去拉拢,反倒是送了把柄上去。”
“那……大人,就白白放过这个人才嘛?”
“自然不会,不过,一切都得徐徐图之,不急于一时半刻儿,你先回去吧,他们若是发现你忽然消失这么久,应当是要起疑心的,咱们使团里,可不一定都是干净人。”谢汝卿别有深意的说道。
“这!不会吧,主子!这回迎接团的人,可是您和陛下亲自敲定下来的呀!”
“哪有如何,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那师弟,若是连在我们队伍里安插一个人都做不到,如何,有资格做他们南蛮的国师。”
“那可要属下我暗中调查?”
“嗯,你且观察着就好,不必太过刻意,此事我另有安排,你只做好你的本分工作就是,我记得你是负责采买此次的吃食,我先前和你说,我那师弟最爱绿豆糕,你准备了吗?”
“是,早就准备下了,主子您说的,我莫不敢听的。”
“好,离去吧,时候真是不早了,我看这雾也快要散去了。”谢汝卿再次催促那青衣男子离去。
那青衣男子立刻告退,准备替谢汝卿关门屋门,却在关上的那一刻,又听谢汝卿说道:
“对了,离去的时候,记得去前头,帮我打包两份茶点,用我的名义送给我娘子,记着,让他们要快。”
那青衣男子赶忙听从谢汝卿的命令,去要了两份茶点,让人送去燕国公府,而后,小心翼翼的从后门儿离开了。
同时,还不忘自己的使命,继续在使团内观察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
……
而这边的谢汝卿还有心思打包茶点给自家宝贝媳妇儿,那一边驻扎在郊外的南蛮使团,却突然因为这个变故,变得有些焦躁不安,犹如,当时忽然听到南蛮使团到京都郊外的大雍朝臣们一样。
“这大雍人不是号称什么礼仪之邦嘛,就这样对待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嘛!”
“就是就是!等都不愿意等!还把人都给带了回去!什么意思呀!”
“什么意思,不就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的意思嘛!
哼!要我说,你们这些人非要搞什么计策,说什么可以让大雍给更多的粮食!
现在好了吧!门都进不去了!没想到吧!咱们的国师!”一名南蛮贵族男子因为邓总得他们的行为气的牙痒痒,甚至是公然出言嘲讽坐在主位之上的楚辞!
甚至还有一些胆子大的,公然附和起了这名南蛮贵族男子,纷纷说楚辞过于心急,行为过分。
只看此刻坐在虎皮主位之上还被人指责的楚辞,并未因这些话而皱起眉头,只是,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随便走到了一名不认可他的一名南蛮官员面前。
那官员被楚辞盯着直发毛,小声地喊了一声:“国师。”
但那人的话音未落,便被楚辞忽然从腰间抽出来的一把宝石匕首割了喉咙,直直的倒了下去。
吓得在场的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纷纷后退。
“陛下说了,此次出行的目的乃是替我们南蛮要回最多的粮草,一切事情全部都要听我的,若有动摇军心,违背命令之人,格杀勿论。”
“各位大人们,你们可要小心了。”楚辞舔了舔嘴角的鲜血,笑着说道。
“是……国师说的对,我们定然以国师您马首是瞻,只是,不知道国师您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呢?”有一个机灵的中年贵族男子赶忙站了出来,附和楚辞,并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下一步……下一步,自然是等天气好了,就进京都。”
“那这口气……难不成你要我们就这样忍下来不成!”还是最开始嘲讽楚辞的那名贵族男子开口说道。
楚辞看着那贵族男子好一会儿,才继续笑着说:“小王爷稍安勿少,好饭不怕晚,好戏不怕迟,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好好记着,今日咱们晚了多久才进的大雍国都门,这可是都要在日后,多换成一笔一笔的粮食的~”
说完,楚辞也不等众人反应,便又坐到位置上,又喝了一口茶说道:
“这君山银针乃是我师兄曾经最喜欢的,许久没见他……也不知道,他的口味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