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的风雨为整个京都披上了一层白色的摇曳轻纱,轻纱之下,来来往往的皆是穿了各色各样衣服的人们,他们似京都下的一个又一个彩色小点儿,小点儿们即使在雨天,也各有各的生活和事情,为京都增添了不一样的风采。
但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麒麟长街上的人们……
那条长街之上,除却来来往往的人们,还走着长长的两支队伍,第一支队伍从麒麟长街的北面走来,他们的人都穿着红色的喜衣,抬着一顶正红色的轿子,和络绎不绝的嫁妆,在这场“喜雨”中,进行着自己的婚事。
而第二支队伍,则是从麒麟长街的南面走来,打着经幡,清一色的穿着白色或黄色的丧服,一边走,一边撒着白色的纸钱,七八个成年人抬着棺椁,在这场“天公垂泪”中,送走自己最亲近的人……
两支队伍一北一南,都吹着唢呐打着锣鼓,都行走在同一条街,最终在街的中心相遇,白红二事的相遇,即使是在这瓢泼的雨天,依然引起了许多人驻足围观。
而就在这么多的围观人群中,有一人,穿着常服,披着斗笠,头也不转的就经过了红白二事的队伍,提着小盒子,就往一处富丽堂皇的坊内走去……
若有人偶尔注意到这人所去的方向,则会发现,那人所去的地方,正是大名鼎鼎的“蝶恋花”。
但即使有人注意到了那人的去处,也定然不会有人放在心上,一处烟花之地,无论白天黑夜来往的人多了,达官显贵比比皆是,都难以让人们在意,何况只是一个身穿廉价蓑衣的人呢?
“来了,来了,莫管事,这就是我们存菊斋的百花盒,是那老师傅刚做出来的,最后一锅呢,小的不敢耽误,紧赶慢赶就给您送来了。”京城最为出名的食坊之一的存菊斋的一名伙计,提着他们家最新出的糕点,谄媚的给那莫管事奉上说道。
那莫管事也不拿乔,直直就把一把碎银子放到了那名伙计的手中,脸上也是颇为欢喜的说:
“劳烦了,劳烦了,这是你应得的。”
那伙计一脸欢喜的接过莫管事手里的银子,低头细细数着收到的碎银数量,待再抬头时,便发现这“蝶恋花”坊内,呼风唤雨的莫管事,早已飞速的提了食盒,跑上了二楼,那背影急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伙计呢。
那伙计临走之时,实在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随手便抓了一个正在端茶倒水的小厮,问道:
“兄弟,兄弟,你们这是接了什么贵客嘛,我来你们这送东西送了这么多回,可是头一回儿看你们管事的,出手这么大方,这么慌张啊!”
那小厮想了想,或许是看在那伙计是相熟人都份上,更或许是看在那伙计递给了他一块碎银儿的份上,暂且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儿,凑到那伙计的身边说道:
“自然是迎接了一位贵客,不过,这贵客啊,不同以往,不是什么朝廷勋贵,而是我们坊主多年未见但一直放在心上的友人,听说,那可是有过命的交情。”
“喲,倒是头一次听说,你们坊主还有故人,这么多年了,别的那些歌舞坊我也不是不熟悉,别的歌舞坊老板的亲戚友人来了多少茬,我倒是也知晓些,但一直没听说,你们家,有什么人来打秋风。”
“那是,所以呀,这回难得来了个,而且还是我们坊主看重的,我们管事的,自然是尽心得很,瞧着这架势,比我伺候我老娘都还要亲厚……”
两个人在楼下的墙角之处,还在讨论着这坊主的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而楼上的莫管事则是已经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机关,穿过了一条长长的密道,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坊内楼”前,爬了二层的楼梯,最终,敲响了一间房门。
莫管事趴在门上,听着里头喊了“进”,这才蹑手蹑脚满脸堆笑的走进了这个载歌载舞的房间。
只看一间偌大的空屋内,蝶恋花坊内最为出名的两位乐师,知了和知心一对双胞胎兄妹,身着保守的素色衣服,拿着他们最擅长的琵琶和长笛,跪坐在屋的中央,十分默契的弹奏着他们的成名曲“鹧鸪天”,琴瑟和谐,余音绕梁,让人如痴如醉。
莫管事来不及欣赏这宛若仙乐的乐曲,直直提着食盒,走到了屏风之后,看着屏风之后正在为了讨好顾若素而在剥着枇杷的高启和高启身旁正在吃水果喝美酒欣赏仙乐的顾若素,内心依旧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但冲击归冲击,莫管事并未忘记自己的任务,小心翼翼的就将食盒放到了顾若素的面前,并亲自将里面被制作的“花团锦簇”的糕点放到了顾若素的面前,随即说道:“顾小姐,主子,这就是存菊斋的百花盒了,送东西来的伙计说,这是他们家老师傅亲自做的,特意留了一盒给我们蝶……我们这个老主顾的。”
“顾顾,快来试试怎么样,时不时和你说的一个味道。”高启点了点头,随即,就看着顾若素说道。
顾若素听言,便按照高启的意思,拿起了一块由红豆为原料制作而成的“芍药”花糕,放入口中,只觉口中的糕点香甜软糯,入口即化,实在是人间极品。
“嗯,好吃,比我说的那一个味道还要好吃些,高高,你真厉害,竟然能买到他们老师傅亲手做的糕点。
之前,我那个大儿子也经常给我买,不过十次里头,才有三次是那大师傅做的,剩下,都是大师傅的徒弟做的。
虽然,那徒弟做的也很好吃,不过,我觉得呀,还是没有他们师傅说的好吃。”顾若素一边吃,一边夸赞高启道。
高启闻言眉间便带了喜色,十分得意的说道:“若是你喜欢,我便常常叫人给你买,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但这些年来走南闯北,钱和关系还有些的,存菊斋的老板,正与我做过生意,相熟得很。”
“不了,不了,这实在是太麻烦你了,你走南闯北的,一年能有多少时间在京都啊,我若是就为了这糕点,就给不知道在哪个山水间的你写信,也太麻烦了吧。”顾若素摇了摇头拒绝道,即使高启再三强调,只要是她的需求,他就是在沙漠,也是会帮忙实现的。
顾若素十分清楚,即使高启与她那死党高衢的相貌长的是一般无二,但到底只是样貌相似罢了,他不是陪她一起长大的高衢,而她,也不是那个陪高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顾若素,让她为了一份糕点,就麻烦人,她实在是受之有愧。
而且,她记得在原主的印象之中,高启与她一样,出生于一个富裕的皇商之家,家中排行老八,人称高八爷,高启的母亲是当世少有的女商人,而他的父亲则是江湖之中颇具盛名的大侠。
高启自小便受到了良好的家教,在武学和商贾之术上颇有造诣,在其在成年之后,也是十分顺当的从他父母的手里,接过了家族的生意,成为了一个武功高强,且日日走南闯北的江湖商人……
实在称得上是一个大忙人,除却这次,原主印象之中,上一次见高启,更是可以推算到谢好安十六岁的生辰宴上了呢。
这样一个忙人,让她支使去给她满足口腹之欲,就算她是原主……也实在是做不出来呀!
好在,高启在顾若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下,也并未再强求于这件小事情,只是,将他剥好的枇杷放到了顾若素面前的小碗中,说道:
“好,你不愿意就算了,试试这个吧,这是市面上卖相最好的枇杷了,我记得你很喜欢吃,但却嫌它麻烦,要剥皮,我都给你剥好了,尝尝吧。”
顾若素怪不好意思的放下了糕点,吃起了枇杷,一边吃,一边感慨,这原主竟然和她有一样的爱好,都喜欢吃枇杷,但都懒得剥皮……
看着顾若素吃的香甜,高启挥退了莫管事,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问道:
“顾顾,这些年,谢汝卿身上的公务越来越多,他可还会像我一样,给你剥枇杷?”
顾若素并未发觉高启那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略加思索了一下便说道:
“嗯……若是他在的话,便会,寻常时候,都是藏蓝和碧云她们给我剥的。
不过,每年到了吃荔枝的季节,谢汝卿就会买上许多的荔枝放在府里的冰窖中,那些倒都是他亲手剥的,即使公务繁忙,也都会每日剥上一些,让人给我送来,你知道,我纵然喜欢吃枇杷,但还是最喜欢吃荔枝了呢。”
“看来,他在这些小事情上,对你委实不错,只是,这次,他打了你,顾顾,生气吗?”
顾若素看了眼高启,随即思考了许久这个敏感的话题,随即说道:
“生气吧,肯定有……可是呢……怎么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的生气……”
“为什么?他打了你,他说过,绝对不会打你的这辈子。”
“其实,那也不算打吧,他下手的时候只是看着凶,可是到我手上的时候,根本没用多少力,只是,当时那个情况,我的注意力全在手上,难免那感觉被放大了,而且……确实是我不听话,乱跑出去的……”顾若素说到这,还忍不住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那为什么你要翻墙逃跑呢,顾顾?”
顾若素听到此话,又气又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
“当然是为了躲开谢汝卿啦~”
高启听到这句话后,毫不掩盖自己脸上的笑意,问道:
“为什么?”
“切,他打我小手板就算了,毕竟是我有错在先,我就当被家长教育了一顿好了,可是他竟然让所有人都到祠堂外面去看去听,我怎么说,也是除了他以外,家里辈分最大的人耶!他这样做,我多没面子呀!
而且……我觉得他这是在算计我……”顾若素说到最后,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高启忽然伸手,想要慢慢抚平顾若素的皱眉,可顾若素却是被吓了一跳,就想往后退。
高启眼疾手快的拦住顾若素,说道:“我不会怎么样的,顾顾,这么多年了,你可得相信我的人品,我只是,不想看你皱眉而已。”
顾若素听到此话,内心思虑了许久,这才放下心来,允许高启的接近。
高启这个人,虽然花名在外,还闹出过多位风月场上的翘楚们,自个儿上门或者是抱着孩子上门,求高启负责的事情。
但是,不可置否,这么多年以来,高启对于原主,一直是本本分分的,丝毫没有过任何的逾越之举。
即使,是在知道自己苦苦单恋了多年的小青梅和别的男人跑了的时候,再生气,也依然不忍心伤害顾若素一分一毫,甚至,最后,还笑着代替顾若素的哥哥,背着顾若素出嫁……
“顾顾,你既然生气,想躲他,觉得在家里丢了人,不若和我回老家吧。”
顾若素正想到此处,便听高启忽然开口说道。
顾若素惊讶的看向高启说:“啊?!咱们的老家远在千里之外,我就算想躲着谢汝卿……也没必要躲这么远吧……”
高启一副你不懂的样子摇了摇头说:“错了错了,这可是很有必要的,顾顾,你想想,京都就算再繁华,也不过就这么个大点的地方,你们燕国公府可是出了名的高门显贵,你们家呀,就算是丢了一条鱼,都能引起街头巷尾多少人看热闹啊……”
“何况,这个热闹可是你,你可是谢家的老祖宗呀,你真能忍受那些个碎嘴皮子的话儿……”
顾若素听到此,便摇了摇头,乖乖隆地隆,要知道,在哪个时代,她顾若素最怕的便是那些长舌妇和所谓的流言蜚语了……
高启看着顾若素的反应,便立刻继续说道:“可咱们老家就不一样了,远在千里之外,山高皇帝远,这些消息能不能传到暂且不说,就算能传到咱们那边,怎么说,也得要一两年的光景了吧。
何况,再过半年,就是伯父的八十八大寿了,八十八,多么吉利重要的数字呀,伯父可是想着大办一场的,你身为伯父的女儿,自然得要出席吧,若是跟我回去,岂不是正好,躲了流言蜚语,又能尽一尽你身为女儿的孝心。”
“嗯……可是谢汝卿那边……”
“谢汝卿自己做错了事情,定然不敢说什么的,而且,他也是伯父的女婿,到时候,他定然也是要到场参加寿宴的,你不过是早些时候动身回家罢了,而且,现下京都凶险,你出去躲躲,对你好,也可以让谢汝卿少些烦忧。”
高启一通长篇大论下来,竟然还真被他说出了几分的道理,听得顾若素也是有一些些的心动,但顾若素心中还是摇摆不定,毕竟,京都算是谢家的根据地,都危险了,何况千里之外呢……
况且,她和谢汝卿就算是吵架了,但也还是夫妻,她动不动就往娘家跑,会不会不大好啊……
高启显然是看出了顾若素的顾虑,正要继续开口,打消她的顾虑,却看,一个人,不顾莫管事的阻拦,推门而入。
而那人,正是谢汝卿。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更逞论是刚刚还在上眼药的情敌呢。
二人即使私底下是有着紧紧的利益关系的合作伙伴,如今,却也有了几分杀红了眼的意思。
“这不是燕国公嘛,不忙着公事,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怎么,私闯民宅,这恐怕有违你的君子风度吧?”高启看见谢汝卿,便嘲讽道。
谢汝卿也不甘示弱的回应道:“无意私闯民宅,我只是来寻我一夜未归的妻子。”
“既然如此,燕国公可以请回了,顾顾还在生你的气,不想见你,对吧,顾顾。”
顾若素听到此话,说对也不是,说不对也不是,只好埋头当乌龟,顺便,吃起了枇杷。
两个男人也没打算为难顾若素,只是二人隔着老远,死死盯着对方,好似两只猛兽对峙。
“我是来负荆请罪的。”谢汝卿过了一会儿,便从高启身上移开了眼,随即,走到顾若素面前,跪下说道。
谢汝卿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便聚在了他的身上,就连原本还在弹奏乐曲的知了和知心,也不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顾若素最为吃惊,她抬起头,便看见,无时无刻不风光霁月温文尔雅的谢汝卿,此刻,十分谦卑的跪在地上,五体投地,身后,赫然背着一捆荆条……
顾若素看着谢汝卿背上隐隐约约可见的血色斑点……一时之间,便不知道该如何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