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再过倾盆,也终有尽头。
暴雨终在日夜的更迭下,变换成了丝丝细雨。
像云一样轻飘的云丝被和暖的春风吹送着,飘洒在繁花盛开的树枝上。
不堪重负的繁花之下,在不知不觉堆满了满地落花。
满地的被雨水浇湿,再也飞舞不起来了。池塘里碧绿的水面上随风荡起微微的波纹。雨晴了,一轮斜阳依旧出现在东方的天空上。
那一场争吵过后的顾若素和谢汝卿,好似变了,但又好似没有变化,没有变的是两个人在外人眼中琴瑟和谐的模样,变得是只有顾若素和谢汝卿才会发觉得,那顾若素对谢汝卿的亲近的不再抗拒。
正如此刻被洒满了阳光的庭院之下,顾若素让下人们拿来了一把梯子,丝毫不顾及身份的拿着放大镜在树上寻找蚕宝宝,而谢汝卿则此刻一脸宠溺的站在树下,替顾若素扶着梯子,任由顾若素在树上翻找蚕宝宝。
“藏蓝姐姐,咱们院里哪来的蚕宝宝啊,我记着,咱们院里的人,包括咱们夫人,除了那一池子的鲤鱼,可不养什么动物的。”在不远处正取了最新话本回来的碧云瞧见这情景,难免紧张的问道。
“咱们是不养的,但前两天不是刚买了两个小丫头,那两个小丫头最开始不知道规矩,竟然悄悄的养了桑蚕,后来知道了规矩,但又不忍心杀生,就将那桑蚕扔在了这树上。
今日刚好轮到她们两给夫人点香,她们两一时之间,说漏了嘴,就把咱们夫人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
这不,雨一停,咱们夫人便要出来寻春蚕,连国公爷也都随着咱们夫人一块儿胡闹。”
藏蓝还在这边和碧云解释着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一边趴在树上的顾若素却忽然惊喜的叫出了声:
“我找到了!找到了!”
顾若素惊喜的在树上摘了一片叶子,又小心翼翼的将两只隐匿于树中的蚕宝宝捏到树叶上,随即,就小心翼翼的踩着梯子,准备下来。
“娘子可真厉害,这么大的树,你都能寻到这两小东西。”
谢汝卿一边在梯下温柔的夸赞着顾若素,一边又稳稳的用手扶着梯子,目光紧盯着顾若素的脚下。
等到顾若素踩上了最后一节竹梯,谢汝卿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随即,伸出一只手,搂住顾若素的腰,想将顾若素从阶梯上抱下来。
顾若素此刻也不觉得别扭,保持着一个十分放松的状态,任由谢汝卿将自己抱到了地面之上。
“你看,是蚕宝宝,好小呀~”顾若素像是献宝般的将手里的春蚕捧到了谢汝卿的眼前,笑着说道。
“嗯,很可爱,你要养嘛?”谢汝卿问道。
“我……算了吧,我这辈子呀,估计除了咱们那池子里被我喂的胖的不行的大鲤鱼以外,什么都是养不活得了,还是把这个还给两个小姑娘养吧,我只是有些无聊,寻来看看而已。”顾若素怪不好意思的说道。
谢汝卿听到此话,脑子里便忽然想起了那些年被顾若素养死的小兔子、主动离家出走的小狗子以及那被养死了的无数花花草草,便忍俊不禁。
顾若素颇为不好意思的撅了嘴,虽然干出这些事情的人是原主,但无奈,她本人也确实如同原主一样,干出过这些事情,养啥啥不活,养啥啥都跑……
“别笑了,丢人……”
谢汝卿勉强忍住了笑意,笑着摸了摸顾若素几乎没有什么点翠装饰的小脑袋说:
“没什么丢人的,有我在,没人敢笑话你的。”
“胡说,明明就你笑得最开心……”顾若素小声地反驳道。
谢汝卿自然一字不落的将这话听到
了耳朵里,随即,便心虚的转移话题道:
“这些天在家里待着,辛苦你了。
若是不养宠物的话,不若我陪你寻些乐子可好?”
“乐子,你陪我寻什么乐子,你公务不忙吗?大前天,你说休沐,陪我看戏。
前天,你说下雨,风湿发作,告了假,陪我在府里看话本子。
昨天,你好不容易去上朝了,结果回来,不去处理公务,给我了十几家的糕点,非要看着我一个个品尝……
今儿,你又要陪我寻什么乐子啊……不要告诉我,你是一点儿公务都没有……”
顾若素其实对于谢汝卿可以一直陪着她一块儿玩耍感到十分开心。
但是,她可不是什么褒姒妲己之辈,只顾的陪着丈夫享乐,将立身之根本给忘的一塌糊涂的人。
“放心吧,我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处理南蛮和我们大雍的外交事宜,旁的公务,朝中自有人替我分担了去。”谢汝卿自然看出来顾若素的顾虑,随即,开口解释道。
“可是,这外交这么简单的吗,我听他们都说,南蛮这次可是来者不善。
你接下这个事情……要是办不好的话,我觉得,都不用咱们仇家出面……百姓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给淹死了呢……”顾若素听到这话,更是不由得替谢汝卿紧张,京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次与南蛮使团和谈的重要性,谢汝卿怎的还有心思陪她玩耍呀……
“放心吧,这些事情,我都与他们南蛮的正使也就是我那多年未见的师弟楚辞心中有了盘算计较,这个结果,想来两个国家心中都会满意的。
只是,旁人还不知晓而已。”谢汝卿小声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说到此,又停了停,将顾若素带到树后,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小声地贴近顾若素的耳朵继续说道:
“但我倒实在舍不得看你为我牵挂,故而,先告诉你好了。”
顾若素看着与自己咫尺之距不到的谢汝卿不禁红了耳朵,心中更是腹诽:
[这家伙是不是占我便宜啊,刚刚说国家大事的时候,不把我拉到这个小角落里说,非要说这种话的时候才拉过来……真是个登徒子!]
顾若素那红到耳根儿的模样,自然没有逃过谢汝卿的眼睛,谢汝卿“噗呲”一声便笑了出来,让顾若素越发气恼,正要发作制裁谢汝卿,却被早有预判的谢汝卿率先开口说道:
“是我的错,我不该笑的,我向你赔罪可好?”
“怎么赔罪?难不成让我笑话回去,你脸皮这么厚,我委实亏了些……”
谢汝卿假装沉思一二,随即开口说道“先前我们家里不是说要和鄞王一家子去道观上香嘛,但被我给拒绝了,搅了你的兴致。
不若,我这回亲自出面,请了鄞王一家子,然后我再亲自陪着你们一块儿去如何?”
“你不是与我说,外面危险吗,这赔罪而已,我还不想丢了性命呢……”顾若素疑惑不解的说道。
“放心,现下,最危险的南蛮,定然不会与我们动手了,我与楚辞心中都有数的,他言而有信,不会违背我们的约定的……
至于,别的国家,就算他们想搅和我们与南蛮的关系,也没那个胆子冒着整个谍报机构都被追查的风险来刺杀的。”
“那这回,可以把家里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们,还有老三家的那对双胞胎也带上嘛……我虽然知道,这样不好,难免有些不好的名声传出来……
但孩子们也确实在家里闷的太久了些,就当带他们出去玩玩吧……”顾若素一听到自家的危险已经解除了,便再没有什么顾忌的答应了这件事情,但转念一想,又替家中的孩子们谋福利道。
谢汝卿看着一脸期翼的顾若素,到底没忍心拒绝,并说道:
“那便都去吧,不过是多费一些人手的事情而已。
不过,娘子,我还是想再和你说一次,我们谢家,其实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背后被别人背刺靠皇家的说法……
而我们家,与皇家的关系也确实如此,太后、陛下、鄞王在我们家住过几十年,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不能持恩而骄,但也不必过多的去回避他们,只要你想结交,便结交吧……不要思前想后的……
你病了一场以后,只跟我们府里的人玩耍,不去别家的聚会,倒是让我有些担心……”
谢汝卿很早便明白这个道理,也很早便想告诉顾若素,本是想着前几日教训完后,就好好的与顾若素促膝长谈一番的。
但无奈,上一次打手板时发生的变故,完全打破了他的安排,于是,这一番话便只能等到现在,才能告诉顾若素。
而谢汝卿的这一番话也确确实实戳到了顾若素内心最大的顾虑。
顾若素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接近一个春天,几个月的时间,早已让她接受目前的身份和现状,但到底,还是不大习惯所谓的贵族交集,故本着能躲就躲的原则,顾若素除却小六儿带她参加的那些以玩耍为实际内容的宴会之外,便再没参加过什么正儿八经的非谢家所举办的社交。
而所谓的皇家,在她的心中,比之贵族,更是十分的遥不可及。
毕竟,她可不是那些相信小说中穿越女一穿越到这里,就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勾动皇家重视的女子。
她更相信,五千年历史厚重的史书告诉她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权至上,无可冒犯”的说法。
但她心中过多的担心和不敢靠近,反倒是忽略了她所处的谢家,与皇帝那特殊的情分,以及谢家第一大保皇党的身份,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谢汝卿的一段话到时让她茅塞顿开,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既定的事实,她为何要因为在意外在的看法和自己那不一定合适的顾虑而去规避它呢?
“我知道了,先前是我想太多了,以后不会了~”顾若素想清楚之后,便带着些许撒娇意味讨好的说道。
谢汝卿看着终于不再把自己当成小乌龟般缩在龟壳里的顾若素,由衷的发出了一个笑容,随即,又摸了摸顾若素那顺滑乌黑的秀发,就连此刻耳边传来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也觉得相较于以往,来的更加的悦耳动听……
然而,一家欢喜便会有一家在愁苦,距离谢汝卿夫妇所居住的和风堂最近的采薇院便是乌云密布,愁云满天……
采薇院内的红色海棠花开的正灿烂,花姿潇洒,花开似锦,雅俗共赏,不负“花中贵妃”的美称。
但向来最爱海棠之花的海氏此刻却无片刻的赏花之心,即使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谢意思一袭红衣,正在花丛之中恣意玩耍,笑容明媚,活泼灵动,与花之美景融为一体,亦也只能报以一个勉强的微笑。
而难得摆平了公务,抽出时间来陪伴的谢好问虽不似海氏那般心中苦闷,但面上神色依然淡淡,比之海氏,也只好了些许。
“夫君,今日难得这么早的处理好了公务,天气也好,不若,我让人去张罗张罗些美酒佳酿,赏这满园的海棠,倒也颇有趣味。”海氏打着扇子,看着自己身旁的谢好问,心中难免没有叹息。
但到底还是在自己身边的乔妈妈的暗示下,笑着开口问道。
谢好问听到此话,第一个反应便是想要开口拒绝。
他今日抽出时间,不过是思及太长时间没有尽到一个父亲陪伴的义务而已,倒是并不想花费太多时间于风雅之事上,毕竟,近来,朝野并不平静。
“夫人的好意为父我心领了,但……”谢好问在心中措辞一番,就要开口拒绝,而不远处的谢意思此刻却忽然跑过来,打断了他的话。
“好呀,好呀,我想喝父亲你的私藏许久了!”谢意思一脸欣喜的说道。
“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是和你小叔一样,嗜酒如命。”谢好问看着自己这个素来不着调的小女儿谢意思无奈的说道。
“嘻嘻嘻,那没办法,谁让我是小叔养大的呢,再说了,父亲,我喝酒,可是经过祖母允许的,祖母说了,只要不在外头喝醉,在家里,可是许我随意喝酒的~”谢意思丝毫不畏惧自己这严肃的父亲,笑着说道。
谢好问听到此,内心忽然又涌起了一股愧疚之意。
而也自然的想起了过去谢意思小时候,自己因公务而对她诸多疏忽导致被恶奴欺凌,最终被发现后,他与其妻子又要前往外地述职,便将她寄托在家中,给了还是孩子气的母亲和六郎照顾的往事。
“既然你祖母都这样说了,那我还能说什么呢,你想要什么酒,便跟着为父我去库里拿吧。”
“真的嘛!父亲你可不许耍赖!”谢意思好似也没想到自己父亲这回这么大方,高兴的差点在原地就一蹦三尺高。
“自然,走吧,为父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谢好问说道。
谢意思生怕谢好问反悔,也不顾海氏等人还在场,便笑着扯着谢好问的衣袖就往谢好问的私库走去。
父女二人的互动,看的一旁的海氏由衷的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即对身旁的乔妈妈说道:
“我倒是没想到,夫君最宠爱的竟然是意思这个孩子。
无论意思的女儿身,但她的性子便不是我四个孩子里最好的。
长榤身为我与官人的长子,自小饱读诗书,温文尔雅,多少人都在夸,学业秉性上更是从未让我与官人操心,但官人莫说此刻心情不好,便是心情好时,也未曾这般和颜悦色的对待过他。”
乔妈妈在一旁听着海氏的话,听到此处,便立刻开口宽慰道:
“夫人宽心才是,大爷在朝堂上威严惯了,对待子女,自然是难免的严厉,这不过是常事。
但再严厉的父亲,对自己的子女总会有那么几分慈父心肠,老奴看着,大爷呀,就是将这慈父心肠都给了意思小姐一人罢了。
意思小姐,可是你亲生的女儿,得了大爷的眼缘可是大好事,于我们也是多有好处。
何况,咱们家姑娘本就讨喜,你想想,府里上到太夫人和太爷下到咱们的六爷,哪一个对咱们家姑娘不是千疼万宠的?”
乔妈妈说到此,海氏便十分赞同的说道:“那倒是,意思这孩子,确实讨喜得很,就算性子乖张些,但倒是讨喜得很。”
“正是如此,咱们大爷前几日不是才和太爷发了些不痛快吗。
咱们呀,正好,让意思小姐去做个枢纽,调和一下大爷和太爷的关系。
两院儿的人若是和了,咱们这院子便能继续风调雨顺,大爷也会感念意思小姐的好处,随即呀,对夫人您更会……”乔妈妈说到此,便噤了声,她相信,海氏定然能懂的她未尽之话。
“对呀,你说得对,前些天大爷在公公那里讨得一顿打,现下都没好,让我这些天,实在是……
若是意思讨了和风堂那边的欢喜,再借此,让他们父子和睦……那我也更好为长榤讨些好处……”海氏说完,便立刻看着谢意思和谢好问离去的方向追去,眼中尽是各类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