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做了一夜噩梦。
一会儿梦见今夜的场景,谢彦舟失神看她,陌生的表情她前所未见;舒宁悠掩唇娇呼,娇滴滴地劝架,眼里的幸灾乐祸却掩饰不住。
一会儿又梦见陌生的画面,身披铠甲的军队涌进皇城,她被押上城墙,所有人都在用轻佻的、狎昵的目光肆意打量着她,好似她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这就是那位华羲郡主啊。”
“皇室娇养的金枝玉叶,果然连头发丝都是美的。也不知道上了榻,还能不能尊贵得起来?”
“嘁!要是能听小郡主骂一声‘放肆’,老子做鬼也风流啊。”
“可惜,真可惜。”
越来越多的声音包围着舒窈,双手被拷在身后,她眼里蓄着泪,脊背却不弯下半分。
身后有人道:“请将士们看看,这就是华羲郡主。”
嗓音尖细,舒窈实在太过熟悉。这是舅舅身边的太监总管张胜,跟着舅舅多年,看着舒窈长大。
张胜命人把她押上了城墙?
怎么会是他?
舒窈惊讶极了,她想转身,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城墙,一把大刀架在她面前。
张胜漠然道:“今日,便以华羲郡主的血祭天——”
“咻!”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穿进张胜的喉咙。周围烟雾四起,舒窈被裹紧一个强势冰冷的怀抱。
血腥味在鼻尖充斥,她被带着跳下城楼。
……
舒窈从床上坐起。
脸上黏糊糊的,伸手一摸,都是干涸的眼泪。
松针忧心地递上安神汤,“郡主,刚熬好的,您趁热喝了吧。”
她当舒窈是被秦阳侯气到,郁郁寡欢了整夜。舒窈心里却清楚,她的眼泪不是被气的,而是被吓的。
舒窈忽然问:“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陛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应该快了,”松针宽慰道,“您若是想陛下了,可以给陛下写封信,差禁卫送去。”
舒窈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她居住的海棠院有自己的小厨房。昨日与舒敬闹了不快,她才不想见到他。
用过午膳,舒窈铺开笺纸,开始思索昨日的梦境。
梦境太过古怪,舒窈不得不开始怀疑,她的梦,是不是某种预兆。
张胜跟在舅舅身边时,舅舅还是皇子。可以说,他是舅舅一手培养的心腹。舅舅那么信任他,张胜为什么要背叛舅舅,把她押上城楼呢?
救她的那个人又是谁?和前几天梦见的那霸道男人是同一个吗?难道缠上她的,还不止一只魇鬼?
舒窈咬着笔,思来想去,总觉得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倘若她直接在纸上写“小心张胜”,舅舅定然当她在闹小脾气。
对了,舒窈想起来,把她送到秦阳侯府小住,就是张胜提的建议。
想了半天,能写出来的东西,无非是抱怨在秦阳侯府住得不好,再表达一下对舅舅的思念,舒窈把笔一抛,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惆怅地叹了口气。
春蕊看在眼里,心道回头得给陛下多说说,别再把郡主送过来了。郡主住在秦阳侯府,吃不好睡不好,还天天叹气,下巴都尖了不少,这可如何是好。
“郡主!”
松针匆匆忙忙进来,带了个新的消息,“郡主,李家那位郎君醒了。”
舒窈抬起头。
说来也巧,松针去取昨日汝阳长公主送来的荔枝,路上听见两个下人在讨论,说是昨日救下的那位郎君今早便醒了。
舒窈正烦着,便准备去梨落院散散心。
侯府占地甚广,海棠院与梨落院在东西两端,下人们抬着软轿,将舒窈送到梨落院。
院前只有一个小厮在扫地,认出那是舒窈的软轿,吓得连扫帚都握不住,赶忙行礼:“见、见过郡主!”
松针与春蕊一左一右随侍舒窈身侧,为她推开院门。
梨落院面积不大,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四面都是长廊,围着一棵高大的梨树,树声沙沙,日光落下。
白色劲服收束,肩线挺括,修长冷白的手指握紧一枝梨花枝,是那青年。
梨花枝在他手中,仿佛沾满鲜血的利剑,一招一式,杀意尽显。花枝在空中掀起罡风,青年抬起冷厉的眸,望向舒窈。
几乎是与她对视的刹那,危险与阴郁荡然无存。手中梨花枝倏地落地,李明寂跪下来,嗓音低哑:“郡主。”
再寻常不过的称呼,偏偏他咬着字,却能品出几分靡丽来。
倘若此刻春.光正好,梨花盛开,与青年相衬,白衣出尘,当是赏心悦目的一景。
舒窈喜欢好看的人。
幼时愿意与谢彦舟玩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在那群小屁孩里,谢彦舟长得最好看。
“你……免礼,”舒窈见惯了旁人对她毕恭毕敬,然而李明寂身上带伤,还是与她有关,就这么跪在她面前,她哪哪都不自在,下巴微微一抬,“伤这么重,谁要你跪本郡主了?”
松针与春蕊立刻给小厮使眼色,让他们把李明寂扶起来。
李明寂却拒绝小厮,只是屈起长腿,单膝跪在舒窈面前,脊背笔挺,“救命之恩,涌泉难报。那日明寂遭人暗算,若非郡主出手相救,明寂早已没有性命。”
他的嗓音泠泠若清泉,落在舒窈心头。
长得好看,声音也很好听。
人是潘氏为膈应她带回来的,李明寂张口就是“救命之恩”,舒窈有点心虚。不过转念一想,倘若不是她,潘氏也不会做主叫人救他。
作为补偿,等下她就让人去宫里请太医,早点把李明寂治好。
舒窈清了清嗓子,没再执着于让李明寂起身,换了个话题:“你刚刚在做什么?你会武功?”
李明寂谦逊道:“雕虫小技,郡主见笑了。”
舒窈也觉得自己看花了眼。
刚才她站在门前,吹来的风分明极有力量。可李明寂这样纤弱,又有重伤在身,哪来那么多力气?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李明寂脚边的梨花枝:“那这花枝呢,是你折下来的?”
李明寂嗓音温润:“是在花圃里捡的。”
这就对了嘛。
见李明寂还跪着,舒窈秀眉一蹙,吩咐道:“把他扶到屋里去。春蕊,你招呼一声,让宫里派两名太医过来。”
她主动开口,李明寂这才以手撑地,缓缓起身。舒窈面露满意,下一刻,青年薄唇微抿,双眼紧闭,竟是直直向她栽去!